记者之死

随着一个浪漫而模糊的梦境结束,我醒了。

看着一旁侧身蜷缩着还在熟睡的妻子,我轻轻扒开了她脸上的发丝,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准备起床。二十多年的近视了,我总会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奇怪,今天怎么也找不到,好吧,昨天也是。做近视手术一周了,还是有到处找眼镜的习惯,总感觉耳朵和鼻梁上少了些什么东西。虽然近视眼没有了,但眼睛总是干干的,我半睁着,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玻璃信息板”

前几天在某宝上淘了一个高科技,叫做“玻璃信息板”,我把它装上了梳妆台,每次洗漱的时候可以一边了解最新资讯,一边等待新任务的发布。对了,忘了说我的职业,我是一名记者,妻子也是。我和她是大学新闻专业的同学,现在虽然都是记者,但类型不一样,我是靠笔和文字吃饭,她是靠脸和声音。我在报社,她在电视台。 虽然好几年前,在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舆论已经确定了传统媒体的命运:纸媒要死,电视要残。我们都信了,可我天生有“拯救欲”,凭着自己弄了几年的自媒体经验和在校报发表的一叠厚厚的铅字的“资本”,从考试到面试,一路几乎无敌的进入了省内最牛的报社,说这家报社牛,是因为当很多报社在经营困难又转型失败纷纷停刊倒闭的时候,这家报社业务收入依然稳如泰山,再加上国家的扶持,报社员工的生活依旧过的很滋润。当然,不得不说,报社的领导很明智,可以说是传媒界的老油条,当智能手机开始风靡时,报社就开始在做自己的App了,在微信公众账号刚出来的时候,就注册好了媒体号,当头条号蒸蒸日上之时,报社也已赚得盆满钵满。

我很赞同老总的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纸媒走精品和深度,新媒体走眼球和快感。”这就是我们报社的全媒体思维圣经。

 刚到报社,我被分到了新媒体创作部,因为领导看中我运营自媒体的经验。其实也没啥经验,那几万个用户粉丝无非都是一些喜欢我摄影风格和写作风格的人而已,而不是新闻。大学专业总在告诉我,新闻的生命,新闻的立场,新闻的价值……不得不说,进入了新媒体创作部,我才发现,原来这就是我深恶痛绝的“标题党老巢”。于是,我三番五次找领导交申请,最后,终于把我调到了纸媒深度调查部。

深度调查部的记者和新媒体部的记者年龄完全就是哥哥与弟弟甚至是爷爷与孙子的关系。

深度调查部都是些从业十几二十年的老记者,他们见证了纸媒的衰落,新媒体的崛起,看到一批批同行跳槽,看到一波波传统媒体关门。我很佩服他们的定力,与其说是定力,还不如说是情怀。他们和我想的一样,这个时代需要一群深入思考的人和一群领着大家去进行深入思考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多灾多难

我们省是一个天灾人祸多发的省份,说天灾,是因为地处地壳活动频繁的地质断裂带,经常发生地震;位于山地高原,为了发展而长时间滥砍滥伐导致山洪泥石流等。说人祸,也是由于地理位置和发展导致的,山区路险,经常发生重大车祸,还有一些建设上的豆腐渣工程,道路塌陷、房屋倒塌等。作为本省的一名深度记者,我深知责任重大,必须客观真实全面地还原现场。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对我的笔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看了今天的信息板,没啥值得我去做的新闻,洗漱完毕,便开车去了报社。不得不说,这时代的进步太快了,就连广播电台的播报方式都发生了质变,曾一段段严肃冗长的新闻播报变成了一条条有趣的段子,领导人和会议新闻也变成了一个个饶有兴致的故事型新闻,让人听完了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不像原来听了一遍马上忘掉。前几天听一个在电台工作的同学说,他们电台已经没有再外聘记者了,都是些有文采的段子手听众撰稿。到了报社,路过新媒体部的办公室,发现几个同事不知在为什么事情争得面红耳赤,走进去打探,原来是新媒体部编辑和记者在讨论是否取消编制。我听了,呵呵一笑,一走了之。刚到深度部办公室,就接到主编办公室的紧急任务,我省产煤大县发生重大煤矿事故,至少五十人下落不明。我和三名新媒体部的记者被紧急派往现场。 经过半天的车程,到达现场已经晚上十点,矿难现场被救援队伍照得通明。几个身穿白大褂冒充医务人员和救援人员的网红在一旁掏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我和现场的几位同行感到有些尴尬,因为每每在灾难现场,记者想要第一时间进入都是很困难的,这次也不例外,所以我们都准备好了白大褂和救援队的服装混了进去,整个现场反倒是我们几个记者成了医生和救援人员,另外几个拿着手机直播的反倒是像记者模样。我们开始行动,拿出单反和摄像机对现场进行拍摄采访。

网红≈舆论领袖

半夜,我稿子写到一半,新媒体部的同事快一些,之前发了条简讯,后面做好的视频新闻刚要发表,主编就打电话过来说新闻不用发了,因为现场已经有人在直播点击量过亿,煤矿相关负责人也迫于强大的压力自首了。我们打开手机,关于这场矿难铺天盖地的新闻袭来,我和几个同事的背影竟然也都入了镜……第二天,我们疲倦又沮丧的回到报社,几天之后,我想继续做这场矿难的深度调查,主编说不用了,事情已经被调查清楚了,写再多真实生动的文字也没几个人能耐得住性子看完,一个个直播视频就完成了整个新闻的采访和调查。

倔强脾气又发作了,立即重回现场,熬夜加班做了一个深度报道,各平台都发布了,点击总量不足一万,其间还看到了几个矿难当事人的语音和文章,虽文笔粗糙肤浅但很真实直观,阅读量10W+。

 …… 我向单位请了休假,一个月之后,回到报社,看到裁员通知。这个月以来,“人人都是记者”的口号已经响彻大街小巷,没有专门的记者,只有没有发现的新闻。经过一些快餐式的专业培训之后,人人都是记者不是空谈。三个月之后,全国各家媒体纷纷解除了记者编制。

直播或许真将颠覆媒体传统,但这不一定是好事

最后,我也向报社提交了辞呈,进了一所高校的传媒学院。新闻学专业就读的学生也寥寥无几,快停办了。 对了,我教的不是新闻学,而是教目前最火爆的新兴专业,叫曰:“直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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