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高特罗无疑是和舍伍德·安德森、约翰·契弗一样无可置疑的短篇小说大师,他更专注于中下阶层一类的普通人。
《信号》代表高特罗短篇小说创作的最高水准。故事大都发生在他深爱的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河沿岸,我们仿佛置身炎热与潮湿的美国南方,看到男男女女为信仰和各种心事纠结,看到小镇生活、蓝领工作、一台珍贵的收音机、废弃保险柜里的缝纫机、密西西比河上的驳船、纸牌游戏和赌场……他们的故事走向或荒诞、或不安、或崇高。
在《信号》中,割草人贾妮丝问教授有没有听过一个老笑话,“你把棺材里的无神论者叫做什么?”塔利斯·基米塔教授说他的前妻说过,“一切收拾妥当,就是无处可去。”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莱德神父,他刚喝了酒,却被阿西诺太太电话请求为自己不信神的丈夫涂油,因为她觉得他快死了。神父开车撞了玛米太太的车,巡警维克带他去医院。阿西诺告诉他自己曾偷了纳尔逊的车。
一周后,阿西诺太太说自己丈夫不能向纳尔逊认错,那样他将背着骂名死去,而且车还在,唯一的办法是神父偷偷把车还回去。神父拒绝。
神父渴望喝酒。被他撞伤的玛米太太来访,告诉他自己是阿西诺太太的朋友,求他做朋友所请求的事。神父的驾照因醉驾被吊销,但他无法拒绝。
他拿到钥匙,喝白兰地,到镇边仓库开上车,计划凌晨悄悄将车停到纳尔逊屋前,但“车排气的声音像一只狮子在为交配而热身”。巡夜的维克跟上了他,抓住神父。纳尔逊认出了自己的车,神父不能说出真相,维克感觉很坏。
酒是神父身上的“阿喀琉斯之踵”,区别在于阿喀琉斯因这致命的弱点而死,酒却是上帝给神父的考验。作为上帝的仆人,当然应该舍弃这些麻醉心灵、松懈信仰的东西,但上帝对神父的嗜好不以为然,他在意的是酒是否让神父迷失了方向。
神父被主教训诫,戒酒协会没有人理他,两个女人也没有。当他终于被允许布道的时候,人们当他是陌生人。在教堂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受了足够的惩罚。这时神父看到了垂死的克莱德·阿西诺,“他睡着了,脸色苍白,离死亡仅两步之遥,他的头靠在墙上,但至少,他终于还是进来了。”
无神论者阿西诺可以说是因为畏惧地狱的烈火才在临死前忏悔,阿西诺夫人则认为世间的名声更重要,因此不愿承担犯错的后果。于是重担落到了神父身上,神父如平常男人一样爱喝酒,同时对作为上帝仆人的身份和责任铭记于心,他有一种作为精神底线的道德感。普通人的底线往往在各种利益、欲望面前摇摆不定,根据需要决定它的高度或者游移的方向。阿西诺太太一定要假装无论神父的秘密是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所以和别人一样蔑视神父,忽视了自己曾经的恳求;玛米太太也不理神父,他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老实又笨拙的人,撞伤自己,连开车都会被抓,她的心里可能更多的是嘲笑;那些无关的人,他们自觉地站在一起,只要别人觉得对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所以神父一定犯了错。
酒驾、某种厌烦、软弱、易被道德绑架,神父的标签。
他的第一次拒绝成功了。但面对受伤的玛米太太,道德的压力令他无法拒绝,高潮在于神父在震颤的恐惧中喝了酒,开了车,被维克抓住,暴露于众人面前。他的任务以荒诞又悲剧的形式告终,更悲剧的是无论受帮助的人还是无关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就连在布道时,人们也充满怀疑。没有人试图理解、安慰他,在此岸世界,对错依据大众的看法而泾渭分明,是“意见”而非“真理”做出决定。作为信仰的神父坚信做的是对的,作为肉体的神父感到悲伤。因此作者给了我们一点希望,他让无神论者、受益人、得到感化的阿西诺靠在墙上,尽管睡着了,对神父已是最大的奖励,他不仅安抚了神父的心灵,同样安抚了我们的。
精神不需要这种奖励,然而肉体生活在此世,脆弱、孤独,需要慰藉,害怕误解和疏离,渴望认可,哪怕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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