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
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
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
谁都是这样急忙忙地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漂泊惯的我们俩。
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实说,咱们平凡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且别讲,你且别想!
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
扮戏的咱们,散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呵!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
——俞平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19、据说,有时土匪绑票子只绑十支烟卷儿,在到处,人们都是过着变态的生活。
在故乡的大野里,在白雪的围抱中,我看见了到处是死亡,到处都是饥饿
在白雪上,洒着鲜红的血,是义勇军的,是老百姓的。
据说,故乡的情形完全变样了。现在呈出了令人想象不到的变态的景象来了。
是死亡,是饥饿,是帝国的践踏,是义勇军的抵抗,是在白雪上留着猩红的血。在雪的大野中,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想象不出了。我只是茫然地想象着那种猩红的血,洒在洁白的雪上,在山上,在平原上,在河滨上,洒在一切的上边。
雨雪雰霏,令我回忆起我的故乡来。
——穆木天《雪的回忆》
20、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
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
——冰心《小橘灯》
21、男人多半自私。
他的人生观中有一基本认识,即宇宙一切均是为了他的舒适而安排下来的。除了在做事赚钱的时候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向人奴膝婢颜外,他总要做出一副老爷相。
他的家便是他的国度,他在家里称王。
他除了为赚钱而吃苦努力外,他是一个“伊比鸠派”。他要享受。
他高兴的时候,孩子可以骑在他的颈上,他引颈受骑,他可以像狗似的满地爬;他不高兴时,他看着谁都不顺眼,在外面受了闷气,回到家里来加倍地发作。
他不知道女人的苦处。女人对于他的殷勤委屈,在他看来,就如同犬守户、鸡司晨一样的稀松平常,都是自然现象。
他说他爱女人,其实他不是爱,是享受女人。
他不问他给了别人多少,但是他要在别人身上尽量榨取。
他觉得他对女人最大的恩惠,便是把赚来的钱全部或一部分拿回家来,但是当他把一卷卷的钞票从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的表情是骄傲的成分多,亲爱的成分少,好像是在说:“看我!你行么!我这样待你,你多幸运!”
他若是感觉到这家不复是他的乐园,他便有多样的借口不回到家里来。
他到处云游,他另辟乐园。他有聚餐会,他有酒会,他有桥会,他有书会画会棋会,他有夜会,最不济的还有个茶馆。他的享乐的方法太多。
假设轮回之说不假,下世侥幸依然投胎为人,很少男人愿意下世做女人的。他总觉得这一世生为男身,而享受未足,下一世要继续努力。
——梁实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