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高中只念了两年就回乡务农了。放下书本，拿起沉重的锄头，我太不心甘了。爹娘劝我：“陈六子不也回来了吗？人家那么好的家庭条件都不念了，咱家多啥呀？”陈六子和我同班，但从小就经常逃学，到了高中，好学生该做的他一样不做，坏学生常做的他一样不拉。他终于在学校混够了，已经早我两个月回了家。回家后的陈六子已经成为村里的一个小流氓。
村里谁家少了鸡，丢了狗，一准是他干的；谁家地里少了瓜，树上少了果，用脚趾头想想，也是非他莫属的。他干这许多坏事的时候，总有被人看见甚至抓住的。他辍学刚刚一年的时间，坏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谁家孩子不听话，爹娘数落他时，都会这样说：“你从小不学好，长大就是陈六子！”甚至有不懂事的娃娃哭叫，大人也会这样哄骗：“再哭，陈六子来把你背走煮了吃了！”娃娃就会止了哭声。
不用等到天黑，养鸡的人家就会房前屋后寻自己的鸡，早早圈在鸡窝里，用把大锁锁了门。养狗的也会把狗唤到床边，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先叫一声狗狗，确定它还在不在。
村民防得紧，陈六子再偷鸡摸狗就有些困难了，转而就经常寻人打架。他本来长得瘦小，奈何他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凶得凶，壮的壮，谁被陈六子打了，也就只能去找村长告状。
村长处理了好多次，大都不能叫挨打的满意，被村民们埋怨，头疼得很。
村民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议论这事：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躲也躲不起！一个村子住着，总不能不出门吧？
——不出门也不行，臭六子会半夜跳进你家窗户，背走你家的狗！
村民们连声哀叹。
连我老远见了陈六子，也绕道走。有一次他追上我，一拳砸我肩膀上：“张老小，咋看见我就躲，我还能吃了你？”
“你是不会吃我，可俺家的鸡都让你吃光了！”
“嘁，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能吃你家的鸡，咱可是好邻居！”他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叼着洋烟卷，吐出的烟雾喷到我脸上。
就在某一天，村长在大喇叭里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乡里的小学缺几个老师，乡长给了我们村一个名额。村长让大家琢磨琢磨，几天以后选一个去当老师。
这消息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当了乡里的老师，可以吃住在乡里，赚一份不错的工资，更不用风吹日晒，抱着锄头和日月较劲了。满村里掰着手指头数算，只有我和陈六子学问最高。可是陈六子虽然也念了高二，连小学知识都没学好，更别说在村里是名副其实的小流氓。瞎了眼的才会选他呢！
我爹娘偶尔在村里听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有不少人说，当老师，肯定是张老小行，要学问有学问，要德行有德行。
我是多盼望穿得体体面面的，站上讲台，给学生讲课。
好不不容易熬到了公开投票的那天，大家都集中在村里一块空地上。那里安放了一张桌子，上面竖起两块木板。不知村长啥时候在乡里的学校弄来半截粉笔，并亲自歪歪扭扭在左面那块板子上写了我的名字“张大成”，在右面那块板子上写了“陈六福”。“福”字笔画多，写的比前一个字大了两三倍。村长告诉大家，他弄来一堆小石子，每个有投票权利的人（年满十八周岁）拿一粒石子，放在写着两个人的名字的木板下面，最后按石子多少来定输赢。
大家跃跃欲试。然而村长第一个走上前，用两根手指捏起一粒石子，走上那张桌前。他说：“我先投”。我心激动起来。村长一向喜欢我，我辍学后还跟我请教过国家大事呢！我对村长这一投非常自信。确实，他先看了我一眼，把那粒石子放下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赶紧用手擦拭几下眼睛。可我还是确定，村长手里那粒石子放在了陈六子的名字下面。
满场唏嘘不已。
村长又看了我一眼，但立刻低下头，坐到旁边去了。
第二个上去的是老安头。他有一次在街上堵住陈六子，骂他偷了他家的狗。以后老安再也不敢养狗了，因为陈六子当时就威胁他说：“以后不管你养啥，我都给你吃光！”
我想，他总不会投给陈六子吧？结果他手里的石子也投在陈六子名下。我脑袋里是懵的，我彻底心慌得不行。
第三个是被陈六子打过的王阿厚，他同样把石子投在陈六子名下。村民陆续都上去投石子，眼见陈六子名下石子堆了一堆，而我名字下面的石子却少得可怜。
最后的结果是陈六子胜出，不久他驮着被褥到乡里报到去了。
我备受打击，每天默默扛着锄头到地里去。村长和许多乡亲们看见我，都嗫喏着不知说什么好。我面无表情，冲他们点点头就过去了。
村里不再丢鸡丢狗了，也没人打架了。直到多年以后，我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老村长退休前找我去他家喝酒。他把管理村子的重任交给我。他酒喝的不多却醉了，主动提起当年那段往事。他说：“我的那粒石子，投的，窝心啊！人一老，就好哭，他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