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让我说出对故乡的了解,我想我是答不上来的,尽管我十岁以前一直都是在故乡长大的。我的出生并不是在我的故乡,而我也早已把那段记忆忘却了。倘若要把我的记忆分为两段,那么一段是在故乡,一段是在故乡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十年前的故乡停留在十年的记忆之前,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那间梦里的小屋总会出现在我的脑海.
小屋不是虚构的,它是一间教室,在我离开故乡前上课的一间教室,总是出现在我梦里的教室。
一九五八年,家乡建立了人民公社,取一座山名“马鞍山”。同时建立了一个学堂。茅草盖成的房顶,架在土墙合成的很小的小屋上,围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中间的空地便是操场,木架子的校门,上面挂着一面木头的牌匾,写着四个字——杨泗学堂。从那以后,十里八乡断断续续地有人将子女送来上学。虽然新建成的学校很小,但是却很少能坐满人。
一九六六年,文革的动荡开始了。动乱的波动席卷全国,连我故乡那样遥远的地方都受到的它的冲击。我外公常常会这样训我们,再胡闹就把你拉到外面去戴高帽子。戴高帽是文革时被批斗的人戴的,也是大多文人戴的。我的外公没上过学,不会看报,也没有电视,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如何解释呢。事实证明正如外公所说。外公还说那时的学生既不去上学,也不帮着地里的活,整天去街上游荡,和现在的二流子一个模样。那年外公十一岁,和街上的革命小将一个年岁,有时外公在地里干活干累了,抬起头来看见那些游走的人,会怎么去想读书的意义。我问外公,外公只是说,早已忘了。
文革的余波,一直影响到它结束后的第四年。在这十四年间,学堂再也没有开设。
一九八零年,学堂更名为杨泗小学,草房变成了瓦房,土墙变成了白砖墙,小屋还是依然小。同年我的母亲出生,几年后我的母亲进入小学。至于外公为什么要让母亲去上学,并不是他们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而是一九八六年开始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所以我的母亲才得以进入学堂。但也正是因为上学,母亲的生活变得更加繁忙了,白天她需要上课,下课后还得去帮家里干活,直到傍晚才能停下来写作业,但是家里的经济是不允许母亲晚上点灯学习,所以母亲常常是傍晚写作业,直到天黑为止,这也是为什么母亲现在一到快天黑时,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时间就像母亲手上的镰刀,划过了麦穗,划过了玉米秆,划过了稻禾。一转眼,母亲就小学毕业了。毕业后的母亲并没有继续上学,而是背井离乡,到遥远的地方,开始了漫长的打工之旅。在离开家乡之前,母亲回了一遍学校,去了那间,她呆了六年的教室,然后去了弟弟那间,接着又去妹妹的那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学校里所有的小屋,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一次偶然我从外公那里得知,母亲是为了她的弟弟妹妹也就是我的舅舅和姨妈,能继续上学,才出去打工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后来舅舅初中毕业,姨妈初中没毕业,也都相继离乡打工去了。在那时我们乡,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的学生是很少见的。
二零零零年,我在离家乡一千多公里的城市出生了。二零零一年,杨泗小学正式注册,并且分立出马鞍镇初中。学校也经历了大改造,推倒了左右两面的瓦房,取而代之的是粉刷过的四层平房,墙外还贴满了洁白无瑕的瓷砖。如此这般后,学校便成了乡里最亮眼的建筑。学校建成两年后,我被送回了故乡。等到我该上学的年龄,我走进了崭新的教室,尽管她比以前大了新了,可她依然不大。在这几年,学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源量,几乎村里的小孩都到学校里来了,学校里也来了一大批年轻的教师。我常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要好好读书,读完书以后才能挣很多的钱。但是那时侯我们又偏偏对钱不是太感兴趣,所以我们的精力,都放到山间田野里玩耍去了。所幸教我们的老师认真负责,学业才没有被落下。也是因为这件事,学校里教学质量好的老师,都被调到了县城里,于是乡镇和县城里的教学,从此就拉开了差距。我的父母为了不让我落后于人,于是我离开故乡,踏上了我的求学之路。我同我的母亲一样,向我的第一所学校告别,从此再也没有去过。
很多年后回忆起故乡,我总会想起那间小屋,毕竟我离开之前,陪伴我最久的是她,或者因为她有着我们三代人的记忆。有个诗人说,故乡很小,小得只盛得下两个字。我说,小屋也很小,小得只盛得下两个字。小屋里盛的是我们,也盛的是故乡。
故乡的变化,是小屋的变化,也是我们的变化。小屋的变化是看得见的,我们的变化是看不见的,看见的是物质是实体,看不见的是文化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