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江2016年的随手拍
屋檐下的风景
作者:蓝江
妈妈属鸡,1945年生人;爸爸属牛,1937年生人。小时候,被严厉的妈妈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吓得“杵”在墙角半天不敢动的我,常常暗地里为爸爸叫屈:好好的爸爸,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厉害婆娘!
可是,等我在村小学里挨了哪个臭小子的无端欺负,哭哭啼啼回到家跟爸妈诉说的时候,爸爸看着委屈的女儿,却什么招术也没有,倒是飒爽泼辣的妈妈,像足智多谋的诸葛亮一般,抽空把我带到那个小“魔王”面前,几句话就镇唬住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臭小子,使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敢对我为所欲为。
那时我打心眼里佩服妈妈,觉得她真是一个女中豪杰!
年少岁月中,家里的日子都是在妈妈一个人的声浪里度过的。我们兄妹三人,我是中间的女孩儿,相对安静听话。我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他们动不动就要惹些小事端,但不管他们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当教师的爸爸往往“视而不见”,因此“修理”他们的重任总是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所以在我们家,“子不教,父之过”这条千古遗训派不上一点用场,倒是本该温柔慈爱的妈妈,往往声色俱厉,把家里的两个男孩子管的服服帖帖。
妈妈的规矩多,从孩子们的起睡坐卧到日间的言行举止,每一样都要合乎要求。早晨要早早起床,不许一个人睡懒觉。起来了要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吃罢早饭,按部就班开始一天的生活,该上班的、该上学的、该下地劳动的,一切井然有序。
妈妈喜欢干净整洁,不但全家人衣着要干净整洁,房前屋后屋里院外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除了种植些谷类、蔬菜,过道两边每年都盛开着芍药和月季,还有能染红指甲的凤仙花、娇美的大丽菊、香气袭人的刺梅花……这些花草、蔬菜当然都需要有人费工夫去一一打理。
爸爸干活有些笨,我想这可能跟他是个教师,从小没怎么干过活,一直读到师范毕业有关。妈妈可向来不同意这个观点,她说自己小时候在我姥姥家,一大帮哥哥姐姐,哪用她干活?但只要她一出手,就“带架儿”,活儿干得有模有样。
我渐渐长大的过程,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妈妈做事讲究麻溜快,不仅快还要好。可是她自己强,她也要求别人跟她一样强,这可苦了三个孩子,尤其“倒霉”的是我爸爸。
爸爸那时在乡村中学教书,在学校里有头有脸,可一回到家,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老黄牛,得服服帖帖听从妈妈指挥。即便这样,如果活儿干得不俏,干得慢、干得笨,还得劈头盖脸挨妈妈一顿数落。
妈妈是乡村里的一道风景,是“村妇”形象的一个反叛。妈妈最瞧不上眼的人,就是明明没干多少活,偏把自己浑身弄得邋邋遢遢。在农村干农活,不可避免与泥了水了打交道,但妈妈却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
妈妈平时喜欢穿的都是一些浅色的衣裤,有时干脆就是白衣飘飘——布料大都是她从商店里买来的便宜布头,她自己裁剪自己踩缝纫机,就像变魔术一样,看着毫不起眼的几块布料,经过妈妈的巧手一设计,穿在身上十分妥帖。自然,我们三个孩子的衣装也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不知底细的人,一看妈妈整天收拾得干净利落,还以为她靠着爸爸的工资,整天什么活也不干呢。时间长了才知道,妈妈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包饺子、蒸包子、裹粽子,烙又香又筋道的白面饼,即便最普通的素菜,像白菜片、土豆丝,炒出来也是香汁辣味的。
而且,不但家务活干得好,那些搬砖砌墙的体力活,妈妈也一样能干。家里盖房子时,为了省下钱供孩子们读书,大部分工程都是爸爸妈妈亲自完成的。
四间瓦房,屋内的间壁都是妈妈一手砌的,那本来该是爸爸的活,可是一看爸爸干活又笨又慢的样子,妈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爸爸只好一边听着妈妈的数叨,一边当起了搬坯调泥的小工。
后来,家里的大院墙也是爸爸妈妈起早贪黑,一车一车从石场推回石头,共同砌成的。
妈妈能干,嘴也爽利能说,村子里邻里间有个什么纷争,常常要找妈妈到场,因为妈妈懂的多、说话在理,又颇敢仗义执言。
虽生在农村,但妈妈一向崇尚知识,喜欢读各种各样的书。有几本书更是百读不厌,比如《红楼梦》,妈妈就解读得通通透透,里面的很多诗词、段落,妈妈那时张口就能背诵。白天要里里外外忙活,读书只能在晚上。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一觉醒来,见屋里的灯还亮着,妈妈正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几十年岁月一晃而过,如今爸爸妈妈年岁都大了。爸爸今年83岁,妈妈也75岁了,三个儿女都去了城市谋生,老两口却始终坚守在乡村——那些他们一砖一瓦建起的屋舍,那些树木、花草乃至与他们相伴一生的美丽田园,所有这一切,都让他们难以割舍。
妈妈直到老年还是凡事讲求完美,喜欢亲力亲为,暴脾气也没改多少,爸爸还是常常因为活儿没干好,劈头盖脸挨她一通数落。但爸爸要真有个马高镫短,最着急的还是妈妈。
妈妈现在依然创意不断,这不,去年深秋,她又琢磨着给家里的十只母鸡砌了一个暖房。妈妈描述暖房的结构、需要的材料,爸爸去找来大大小小的木杆和砖瓦,着手实施。
有时不管妈妈怎么描述,爸爸就是不能领会妈妈的意图,妈妈就气呼呼地一把搡开爸爸,自己亲自去弄。但她体力不行,一会儿工夫就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了……这时爸爸也琢磨明白了,就悄默声接过活儿接着往下干。妈妈数不数落,他也不在意,数落了一辈子,早已经听习惯了。
冬天,别人家的母鸡都“歇窝”了,妈妈家的母鸡在暖房里溜溜达达,喝着温水,吃着自家地里产的白菜、玉米、谷糠、南瓜、干苣荬菜什么的,日子过得挺滋润,十只鸡每天能产七八枚蛋,有时一高兴,还来个“十全十美”!
因此,过个十天半月,妈妈就乐呵呵地给儿女们打电话:鸡蛋又攒一百多了,有空回家来拿啊。
有时我瞎琢磨,妈妈的创意不断、妈妈的力求完美、妈妈的自命不凡,甚至妈妈的暴脾气,配上爸爸的不声不响、爸爸的勤劳肯干、毫无怨言,是不是就叫作“天造地设”啊。
年复一年,我们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凡事精益求精、创新求变、随时汲取新知识、助人为乐,从爸爸身上学到了勤能补拙、任劳任怨、不气不馁、知足常乐……
你看,所谓家风,往往不是挂在嘴唇上,它就浸润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柴米油盐的消耗中,合家团聚的欢乐中,长辈恨铁不成钢的唠叨中,儿女们耳濡目染,那些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优良品质,自然而然就有了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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