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深海两万里的泅凫,会无力,会压抑,会举步维艰,会小心翼翼。
陈城忘不了江驿离开的那天,天是阴的,空气好像闹别扭的情侣,僵在那里。江驿裹着风衣,钴蓝色的围巾在陈城呆滞的眼眸里随风摆动。临别的季节总是在秋天,机场人潮汹涌,陈城和江驿仿佛两颗坚硬的礁石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似乎再多的话也已经无法挽回过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一个人时学聪明点。”
江驿打破了沉寂,他抱了抱陈城,然后帮她把系在脖子上的钴蓝色围巾掖紧着,那条围巾跟他的同款,是前年情人节陈城买的。
“你不适合这个颜色的围巾。”江驿指着她,淡然的说道。
风从远方萧瑟而来,陈城忽然红着眼眶,一涟潋滟盈满欲滴,机场上人声鼎沸,嘈杂的喧嚣声凭空有股力量抵住她的喉咙,欲语还休,江驿转过身,渐渐没入汹涌的人群中,至彻底消失。
终于,陈城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个世界确实不流行告别,离别的笙箫响起,那些深埋胸腔之下的不舍与悲伤在那一刻迸发出炽烈的火星。
“不要走!”
陈城猛然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浑身湿漉漉的,室友周小燕听到叫喊声跑过来,打开房间的灯,灯光刺眼炫目,陈城迷离着双眼,环视周围的一切,心里暗自神伤。
距离江驿离开已经两年了,陈城仍旧没有走出失恋的阴影中,这两年内,朋友没少劝她,周小燕还特别殷勤地介绍陈城许许多多的异性,可陈城总是以要是不想恋爱为借口屡屡推脱,她的心里是一片低垂的夜幕,阴霾,浓郁,带着丝丝凛冽,像极了江驿隐没在机场的那个秋天。
“又梦到他了?”周小燕揉揉惺忪的睡眼,又伸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陈城没说话,在漫长而又窒息的长夜里,江驿成了她整个两年赖以生存的佐克匹隆,经常在漆黑的夜里无端想起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硬挺的鼻梁,如黑曜石黢黑的眸子,俨然每个女孩子心底最柔软深处夜礼服晚假面,他会在梦中出现,像个上流社会的绅士般,一支殷红的玫瑰精致地别在胸口的口袋上,会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光芒安静地栖在他的挺拔的肩头,风度翩翩,敞开双手等待陈城扑入怀中,那是陈城朝思暮想的样子,似乎有了江驿,整个百无聊赖的深夜与梦都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
“没事我就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周小燕大摇大摆走出去,看似粗枝大叶的她还不忘关上房间的灯。
瞬间,从白昼到黑夜的瞬间,陈城无助地发抖,双手捂着脸,棕色卷发随着她耸动的肩头起伏如浪。在深夜,所有的悲伤与委屈都在疯狂蔓延,如同生长茂盛的苜蓿般,带着不知是氤氲还是阴翳的绿色袭向每一个任凭失眠在枕边流离失所的人。
23岁的陈城刚刚大学毕业,在一次面试求职的现场,那是一家小公司,小到办公室里的人像是一个三流剧组里的演员般,大腹便便的肚子,暴发户的模样,陈城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面试的办公室潮湿闷热,天花板摇摇欲坠,吊扇飞转,无力软弱,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陈城尴尬地杵在中央,不知道说什么好。。额间的汗珠点点滴滴,背脊有些潮湿,她想快点逃出这个鬼地方。这时,江驿夺门而入,带着冒失的表情,陈城转过头,就看见这个迷路在白天的夜礼服假面,瞬间撞进她好奇的眼眸里。面试官里有一个胖子,非常不屑地瞥了后来的江驿,气哼哼对其指指点点,气氛僵持在那里,陈城不敢呼吸了,在炎热的夏季,在无比闷热得屋子里,白色落满灰尘的空调像是摆设似的矗立在地上,空气中每一颗细小的粒子蠢蠢欲动着,带着躁动不堪与乖戾。
江驿又一次冒失地开门出去,陈城紧随其后,说实话,当她进入那间闷热的屋子时,看到座位上那几个人模狗样的胖面试官后,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但是女性的矜持让她不好率性行动,她只好等待面试官的命令,江驿的出现让她眼前一亮,是个可以逃出去的契机。
出去后,陈城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劫后余生般。这时,她惊奇地发现江驿依靠墙壁,袖口的绯色扣子打开着,向上挽了几回,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西服敞怀,领带不羁地垂荡在胸前,格子衫,黑皮鞋,眼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落寞,一切,如星辰般缀在陈城黑玛瑙的眸子里。
“喂,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
先打破沉寂的是陈城,江驿转过头,注视着她,一秒,两秒,至半分钟。陈城被盯得脸红了起来,羞赧一下子从内心深处窜出来,带着莽乱的心跳,那一刻,她似乎觉得自己就是迷路在夜幕下的月野兔,幸运的是,碰到了夜礼服晚假面。
那天,整个被江驿搅乱的糟糕面试后的时光,成了两个人的下午茶。事实上,是江驿走错了办公室,他要面试的地点在三楼,可陈城在的却是四楼,慌忙之中江驿冒失地走进了她所在的屋子里,也难怪那个胖子会怒目而视江驿。
陈城听完哈哈大笑,那个下午成了也就成了她和江驿的邂逅,电视剧的狗血与烂俗,两个人聊了很多,从相同的面试失败到兴趣爱好,一时间,彼此仿佛不经意间触碰了神秘按钮,话匣子被打开了,少女的脉脉含情如蜿蜒的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两人,他们就像是两颗带有相反电荷的磁石互相吸引着。
你来面试什么工作?你家住在哪条街?好巧啊,我家也住在附近;爱看大卫林奇的电影吗?市中心有家蛋糕店最近新上的马卡龙很好吃;哈,你也喜欢猫啊,真巧,我也喜欢;对了你刷微博吗,不如我们,互粉?都什么时候还用诺基亚的手机,现在都在苹果手机了;什么,这周六剧院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改编话剧?有兴趣吗?相识便是缘分,走,我请你去吃关东煮去。
大大小小的问题,两颗迥异的心脏,千万句错落有致的疑问句与感叹句,都像孱孱的溪流涓涓地流淌进陈城与江驿的肺腑之中。
十四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懂得什么叫爱,可四十岁的莎士比亚懂。
周小燕拉着不情愿的陈城来到一家咖啡厅,华丽的装潢,金碧辉煌的琉璃灯盏,鲜衣怒马的客人,极具冲击力地袭击着周小燕的眼球。
“喂喂喂,陈城你快看那个女人,手上那包是香奈儿的,今年最新款。”周小燕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贴在香奈儿包包上。
陈城撇撇嘴,不理会周小燕这幅德行。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的男性,身材魁梧,样貌俊俏,带着封面杂志上惯有的邪魅笑容向陈城的方位大步流星走来。
“你好,你是就是陈城吧。小燕已经把你的照片给我看过了。”男人开门见山,性格很是直接。
“周小燕!”陈城埋怨地瞪了周小燕一眼。
“你们想喝点什么?”男人立即招呼服务员。
“什么都不喝。”陈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尴尬地摩挲着手,让站在他身后的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
“陈城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玖,许仙的许,王字旁的天长地久的久。”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自我良好了吧?
陈城腹诽着面前这个叫做许玖的男人,眉如星月,眼若桃花,身上的西服勾勒出刚毅的线条,手腕上的表是江诗丹顿的,价格不菲,以前江驿有过一条,可惜是赝品,在某个不知名的高仿店里买的,那也花了陈城与江驿大半个生活费呢,现在那条表正安静地躺在陈城家的大皮箱里,饱受着暗无天日的黑暗与寂寞。
许玖看陈城没什么反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很是识相地递给周小燕一张名片,陈城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上面,某某公司人事部经理,许玖。
周小燕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许玖灿然一笑,起身离开,留给陈城一个特潇洒特迷人的背影。
“相中没?”周小燕推了她一下,陈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用猜,她的这位室友早就把关于自己地一切都告诉了那位遥不可及的人事部经理了。
陈城狠狠地拽着她,就往外走,外面明媚一片,金灿灿的阳光耀在她的脸上,风掠过耳边一绺长发,像狎昵的耳语般撩人。
阳光明媚得让陈城一时间失去了知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沁人心脾的阳光,天蓝得像是大海,白云缱绻慵懒,光芒调皮地穿梭在鳞次栉比的云层中,似乎有耐人寻味的故事藏在其中,等待一场骤雨揭晓。
记得上一次近距离接触阳光是前些年,江驿尚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陈城总是拽着懒惰的江驿去看海,一有时间,不,应该说是,忙里偷闲。江驿是个作家,写了几部小说都成畅销书,销量可观,就算江驿不思进取,吃老本,也能保证一年内不用为生计发愁,可陈城就没那么幸运了,自从认识了江驿,自己就没走过运,甚至可以说是倒霉,在被几个老板炒鱿鱼之后,破天荒被一家摄影杂志聘用为图片编辑,工作很轻松,就是每天要不停地拍照片给公司,总监认为可以的照片要进行修改编辑等。好在工作跟陈城好动的个性很搭,几乎,每个星期,或是隔个三两天,陈城就会拉着江驿去远行,她喜欢海,甚至可以说是痴迷了,每次拿着相机对着一片汪洋大海摁快门的时候,陈城心里像是被谁点燃般,蹿到喉咙出处,心脏跳个不停,全身每一寸毛细血管舒张着。
江驿却是个出奇懒惰的人,他几乎不怎么出门,名副其实的“坐家”,加上他的书卖得都很好,编辑们拿到底稿也不用特别修改就可以排版印刷了,索性一切事务都在qq上,根本用不着他去出版社。两人似乎在生活习惯上互补了,但性格上却一致地倔强与执拗。
最近的一次吵架还是去年的冬天,那个天是陈城记忆中最寒冷的一天。那天,下着雪,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罩上一张大网,江驿阴着脸,荒原覆雪的冷峻表情吓坏了陈城,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冷得不近一丝人情的江驿,似乎写作这件事情早已把江驿的情感与神情压榨得一滴不剩了。陈城柔弱地摇着他的手臂,企图唤来江驿吝啬得笑颜,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两人争吵了起来,然后屋子里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像是一滩无法掀起波澜的死海,上面漂浮着陈城楚楚可怜的少女情怀。许久,寂静的海平面被江驿投下一枚石子,他说够了,分手吧,陈城傻住了,窗外的风雪凶猛起来,那一刻,她有种错觉,以为短暂的下一秒之后,江驿脸上会展露笑颜,会揉搓着她有些僵硬的小手,会热情地拥吻着她,呢喃着告诉她,这一切是个玩笑。
可他没有,江驿脸上的雪越来越厚,让陈城看不见他是否动容过,气氛紧张,眼角模糊,陈城眼眶里瞬间澎湃着海。
如果感情不再甜蜜,变得干涩冰冷,那挽留将毫无意义。
分手吧,或许江驿只是想自己冷静下来也说不定呢?
机场一别,过去三年了,这三年里,陈城没少去机场等候,周小燕总是骂她傻,说那个姓江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等来等去也不见遇得着他的。
陈城心想傻就傻吧,可内心深处总是回荡起江驿旧谙的声音,那声音化作一阵雾缱绻在她日益空荡的心房里,尤其是在深夜里,那种空旷的感觉最是猛烈,猛烈几乎开始暴虐着陈城瘦削的身体,像龙卷风,带着变本加厉的不安与巨大的孤独等待天幕渐明。
许玖的追求没有因为陈城的冷漠而中止,相反的是,他很有耐心,似乎自己是一位经验老道的猎人在安置陷阱,等待着陈城这只迷失的麋鹿一脚踩在陷阱之上氤氲绿草上。
他追女孩子很有一套,也很浪漫,驾着红色的玛莎拉蒂来接陈城下班,尽管陈城都是无视他绕开走,有时会特地在网上的花店为陈城订购花,艳丽的玫瑰,似火一般绽放在办公室中,同事们每每看到这情况都小声议论,看陈城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周小燕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频率之快让陈城瞠目结舌,长的个把月,短的一周多,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让周大小姐换了个遍,这期间,周小燕还是硬着头皮生拉硬拽陈城去各种酒吧或是咖啡厅认识新的男人,那些男人都是周小燕少数没有染指过的稀有品种,不是it精英男就是钻石王老五,一度让陈城认为自己这个室友是开婚介中心的。
尽管看了这么多男人,但陈城心里面仍旧放不开出国许久的江驿,柔软的少女情怀里始终难以分割他的一席之地,周小燕经常骂她死心眼,不趁着自己花容月貌尚能一搏的时候勾搭个条件好点的下家,何必死吊在一颗树上呢?陈城不理会她这种歪理邪说,杜拉斯说过,爱不是肌肤之亲,也不是一饭一蔬,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爱虽然是种千奇百态的情感,但也是人类追求的理想。
终于,江驿回来了,身边挽着一个陌生女人。
那天,还是在离别的机场,人潮一如既往的汹涌,像湍急的河流,冲蚀着陈城瘦小的身体,周小燕仍旧脸上摆着不悦的神色,嘴上不停地怨声载道,可挽在陈城臂弯里的手却是紧紧的。离着很远,陈城就发现了江驿在人山人海之中,不顾逆流的人海冲了上去,像是一个为爱东征的勇士般,带着可以殉葬的勇气与柔情。临近时,周小燕偷偷掐了她一把,食指指着江驿身边那个陌生女人,嘴凑到陈城的耳边小声嘀咕着,是不是新欢?陈城不相信,短暂的思考后便走向拖着旅行箱的江驿。
他瘦了,也更沉默了。离别的时候是秋天,而现在是冬天,外面寒风肆虐,自己曾经送给他的蓝色围脖迎风抖动,这一刻,陈城开心得想笑,就好像五分钟前刚见过他一样,只是自己上了趟洗手间,他在外面等自己一下。余光瞥过他的身边,赫然刺入眼帘是另一条蓝色围脖,它的主人是个女人,漂亮,知性,有着陈城没有的成熟,眼里的潋滟风情万种,没人知道是怎样堆砌而成的,嘴角咧起的弧度促狭不屑,陈城一怔,那一刻,她觉得一切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仿佛距离上一次看见江驿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
“好巧啊,陈城,小燕,正好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曲雅。”江驿张开嘴,尴尬地笑了笑。
曲雅颇有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安静地现在江驿的身边,落落大方,恬静怡人,那感觉就像是缠绕在脖子上的蓝围巾般。
几乎是下意识,江驿转头看着曲雅,微笑,伸手将围巾掖紧了,手垂下来的瞬间握住曲雅的手,攥得很紧。
陈城一下子黯然失色,似乎以前自己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只是沿途的风景,而曲雅才是江驿旅行的终点。
谁说长久的陪伴就能换来与之相对的真情?
“傻了吧!别傻等那个姓江的了,今晚许玖约你出来,似乎关于工作上的事。”周小燕恶狠狠地掐了呆若木鸡的陈城一把。
晚上,华灯初上,许玖风尘仆仆地如约而至,陈城仍旧面无表情,看见许玖来:“什么事?”
许玖三言两语,把最近要跟陈城所在的摄影杂志合作广告的事说了一遍。
“哦”陈城很冷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北极尽头的白色冰川,无论怎样妩媚的阳光抚摸都无法融化。
“你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许玖关心地问道。
陈城抬起头,就被许玖灼热的眸子吸了进去,不说话,只是把头幽幽地别过。
这顿饭吃得足够漫长,从饭店出来,许玖并肩走在陈城身边,周小燕见状急忙遁走,晚上10点多了,大街上人烟稀少,十字路口矗立着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天在下雪,灯光朦胧,隐约可见细小的雪花随风卷起,半晌,地面上整齐地覆上了一层白色绒毯,冷风掠过,陈城地鼻尖被冻红了,浑身打着颤,两只手不停地放在嘴前揉搓着。
突然,一股似涨潮般汹涌的力量紧紧贴向陈城的后背,她见过无数次潮起潮落,那些碧幽幽的海浪席卷在一起时的样子很美,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桀骜难驯海浪紧密地簇拥在一起。
大概是拥抱吧,陈城在心里这样想着,身后漆着许玖,他的双手似金箍般匝着陈城的身体,很久没有男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拥着她,这样的感觉像是海浪,带着这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力量摧毁着陈城内心里固若金汤的心墙。
“放开我。”陈城面有不悦地斥责许玖,虽然她不讨厌许玖,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城市的冬天格外冷,街灯下弥漫着朦胧的雪花,空气凝固许玖欲盖弥彰的脸上,陈城挣脱出他的怀抱,一下子,那股刺入骨髓的冰冷扎进她的身体里,不由得一抖,许玖茫然地凝视着她,身子上前一步,陈城就往后退一步,两个人互相僵持着,别扭着,像是博弈般,不让步。
“陈城,给我个机会。”许玖后退了一步,脸色铁青,眼角缀满了落寞,瞬间,陈城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很久没有那样的感觉了,悬崖边失足跌落刹那被紧紧抓住手腕的紧张感,那绝不是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相反,那是一种慌张,陈城从许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苦苦追求一个人却不得意的失落与不知所措。
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压迫,越是抉择的时候越是艰难,大抵上人类都是如此,在最简单的路上挖掘出一条荆棘丛生的野径,赤着脚自认为坦荡地踩上去。
也许是酒精作祟,或者寂寞成瘾无可奈何。陈城脑门一热一下子拥抱住身影孑然的许玖。
许玖高兴得颤抖起来,用力抱着陈城,把头埋在她长如瀑的发间,狠狠嗅了一下。
继江驿之后, 许玖成了陈城的男朋友,周小燕听到这消息后热情地亲吻陈城,直说她脑袋终于开窍了。陈城微微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段感情的开始也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一刻,当她看见灯光下无限苍老的许玖,不再英俊,不再挺拔,陈城心软了。
谁说这个世界的上没有感同身受的?
针没扎在身上,却扎在心里。
日子过得不愠不火的,许玖不同于江驿,他没有江驿的闷骚,也没有江驿身上那种文艺青年的气息,也许是久经沙场,许玖身上多了几份市侩,狡黠,看别人的眼神复杂难以参透,仿佛在错落有致的视网膜后连接着一台高密度运行的超能计算机。可他看自己的目光就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相反地,那是一种彻底放下包袱的松懈。
江驿要和曲雅结婚了。
周小燕某天拿着江驿发过来的请帖递给陈城,她还是没有放下,看到那张鲜红如血的请帖时,陈城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眶顿时红润了起来,周小燕推搡了下呆滞的她,恶狠狠地骂着江驿,说他真是没心没肺,哪有给前女友发婚帖的。陈城摇摇头,手里的帖子被握皱了,周小燕不了解江驿的性格,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自己过得好,才特地让自己去他结婚的现场,好聚好散,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陈城在心里很是悲伤,临近江驿的婚期,越是煎熬,工作上近来一塌糊涂,几个case连连出错,老板不止一次在会议上点她的名,杂志的扉页照片供不应求,自己的摄影遭受到公司里创意总监的苛责,一时间,陈诚觉得整个世界在与她为敌,就连每天早上八点钟的公交车自己都抢不到座位,许玖的工作越来越忙,几乎涌没了他的业余时间,销售经理的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好的,各种刁钻的客户,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都得一一应对,听许玖在电话里诉苦工作,在联系到自己最近糟糕透顶的琐碎,让陈城有些厌倦,每天早九晚五的,没有自由,没有时间去看海,更没有安全感。
许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陈城了,电话里的甜言蜜语让陈城感受不到任何的依赖,她把江驿的请帖递给许玖,许玖满目柔情地握住她的手,说无论那天多么忙,自己都会推掉工作陪自己参加婚礼,听到这,陈城并没有感动,她只是咧咧嘴,眼眸暗淡无光,这让许玖举足无措。
心里没有温暖,怎么笑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天真的到来了,早早陈城和许玖就到了江驿的婚礼上,人潮汹涌,宾朋满座,江驿跟以前一样,侧脸搞搞隆起的颧骨让人心里一悸,他还是那么内敛,不擅长人际。
看着身穿西服的江驿在各个圆桌之间周转奔波,陈城有些心疼,再看看新娘子光彩夺人,在人群中喜笑颜颜的样子,两个人还真是挺配的。可是强烈的不甘在陈城心底燃起,她还是不甘心,自己和江驿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很开心的,自从这个曲雅介入之后,江驿变得陌生起来,陈城不解,为什么江驿没有选择自己?难倒自己真的在他眼中是那么不堪?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江驿身边,轻轻拍了下江驿的肩膀,他的肩膀仍是那么挺拔,可惜今天之后他就会彻底属于另一个女人了。江驿忙着回过头,一看是陈城,有些尴尬地环顾四周,笑笑,不知道说什么,陈城就这么凝视着他,其实她也不知道怎样开口,身体里似乎有股力量驱使着她来到江驿身边,两个互相缄默着,周围的聒噪此起彼伏,如奔腾的海浪般瞬间淹没了二人。
“谢谢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知何时曲雅已经走过来,越过陈城僵硬的身体,很自然地挽过江驿的手臂,像是篱笆与藤蔓,骤雨与彩虹,野猫与秋刀鱼,海鸟与礁石,星辰与夜幕般交相辉映。
江驿弯着眼睛,脸上的笑靥顿时绽开,深情望着曲雅,然后转过头,正视陈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上弦月下的昙花般,美丽但却须臾。
“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还是很高兴的,你先四处看看,我这有点忙。”话音如针吧坠落在陈城的心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望着江驿逐渐隐没的背影,陈城有些难过,他真的变了,会客套,说话变得官方起来,这不是以前的他。
这一切许玖看在眼里,他面有难堪地走过去,想要用手握住陈城的手,却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对不起。”陈城满目歉意地小声说道,周围喧嚣鼎沸,嘈杂至极,可许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许玖置若罔闻,伸手攥住陈城的小手,陈城身子一怔,不解地望向他。
“走吧,我想再送你回家一次,好吗?”几乎是在用乞求的语气向陈城诉说。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彼此沉默着,一路无语,到了陈城家楼底下时,许玖再一次抓住陈城的手:“我,真的没机会了吗?”
“放过我吧,我不是你要等的人,许玖,我已经辞职了,过几天要出国散散心,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真的累了。”陈城笑着说,脸上浮现出一抹释怀。
等一个变了心的人犹如在机场上等一艘船,看不见想要的海浪,骨子里却灌满了悲凉的风。
陈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楼栋,当她没入黑暗之中时,却听到许玖声嘶力竭喊着:“我可以等你,一年,两年,或者很多年,过去没有你的参与我很无奈,我希望余生请你指教。”
陈城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如惊起的涟漪般游弋着,头仍旧没有转过去,跻身没入黑暗之中,笑容也随着隐没的背影消失不见,像枯烂篱笆上缠绕着的昼颜花般,美丽但却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