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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六夜

小雪拖着轻飘飘的身子再次来到了医院，这是她连续上的第五个夜班。

自从来到这个小城人民医院肾内科六年以来，第一次连续上这么多天的夜班，小雪感觉到自己身体轻得快飘起来了，走路老是踩不到实处。

来到换衣间，看到身旁的林芳也在换护士服，小雪心里暗暗感激护士长，知道自己一个人上这么多天夜班，安排了两个人，平时可没有这待遇。

林芳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年轻小护士，虽然只来了两年，但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做事也认真，就算是一些紧急情况的处理还有一些生疏，有自己在也没关系。

林芳穿好衣服就出去了。这个妮子今天很没有礼貌呢，平时都是“老师，老师”地叫着，刚刚像没看到我一样。小雪是一个大度的人，这点小事，也就心里吐槽一下，并不会记恨林芳。

肾内科这两天都有危重病人，所以夜班就会很忙碌，每一个小时就要查一次房，量血压，测心率。

最近几年，由于人们的饮食习惯大大地改变，各种激素在食物内的滥用，重油，重盐，对肾脏的损坏是相当大的。

小雪刚刚来到这个科室的时候，血液透析病人还不满三十个，现在估计三百都要有了，翻了十倍。

护士还是那几个护士，但是肾内科分为了住院病区和透析病区，要做两份工作。

今天还是跟往常一样，正常地交接班，确认白班病人病情变化，清点医疗物品，和医生一起开班前会，然后各自回到岗位。

小雪没有分配到具体任务，估计是值班医生认为她上了好几天夜班，所以体谅一下吧。

小雪并没有放松自己，因为护士最怕上夜班，病人出事都是在晚上，身体机能不像白天活跃，心脏供血效率低，加上肾脏病人各个器官容易衰竭，死亡率是很高的。

坐在工位上，小雪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证死亡，那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哥哥，得病以前应该很帅。他很在意自己的容貌，病重地时候，每天还要数枕头上掉落的头发，脸肿了以后镜子从来不照，每次小雪去给他打针都要聊上两句。

小哥哥嘴很馋，会偷偷吃医生护士禁止他吃的零食和水果。

就是这个爱好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透析病人是不能吃太多零食和水果的，一个是水分排不出来，一个是钾高，这两样都会让心脏衰竭骤停。

那天也是小雪夜班，小哥哥应该是晚饭后偷吃了，等他自己发现不舒服，喘不过气，呼叫医生护士，小雪拉着急救用品车跑过去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小雪是一边流眼泪一边给他做急救的，但是她和医生用尽了学到的所有手段，小哥哥还是停止了心跳。

这给了小雪很大的打击，认为自己很没有用，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次上夜班就精神紧张，慢慢才恢复过来。

今天的夜班很安静，呼叫铃一直没有响，旁边的林芳已经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了。毕竟还很年轻，哪怕有再强的责任心，也抵挡不住夜班难熬的时间。

小雪笑了笑，自己不是也从这样子过来的吗？想想五年来每一个亲手送走的病人，上到七八十岁耄耋老人，下到十多岁青春少年，他们的脸历历在目。

除了感叹生命脆弱，最多地还是理解了作为一个护士的责任和义务。

从穿起护士服那一刻起，自己不再是父母羽翼下的乖女，也不是男朋友眼里连瓶盖也打不开的宝儿。自己应该成为一名战士，奋斗在救死扶伤第一线，不是为了那微薄的工资，也不是为了那一句白衣天使的夸赞，为地是脆弱的生命不要轻易流逝。

一个小时的时间马上就过去，小雪刚刚想拿起血压计例行查房，顺便看看三个危重病人的情况。

旁边正在打瞌睡的林芳像是打了发条一样地弹起来，拿了血压计招呼也不打就出护士站去了病房。

小丫头今天很没有礼貌呢，小雪第二次吐槽。不过工作态度还是很好的，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等下了班好好和她聊聊，怎么处理好人际关系，这样在社会上会吃亏的。

小雪想到了刚来医院的时候，年长的护士也会跟自己传授经验，不只是专业的经验，还有为人处事的经验。

所以小雪对每一个比自己先来的护士都会叫老师，这也是医院不成文的规矩。

夜已经很深了，每次查房林芳都会准时地去，自己今天很轻松啊，而且还没有刺耳的呼叫铃声。

看来今晚是平安的一个夜班。

冬天的夜晚，越是到临晨越冷，林芳已经穿上了医院统一发的黑色毛外套。可是小雪今天奇怪地没有感觉到冷。

早班同事六点半就到了，外面还黑漆漆的，护士的工作就是这样，两头不见日。

交接班也很顺利，都是林芳在滔滔不绝地说，小雪就在旁边看着，不时地点头，这个小妮子也能独当一面了呢。

小雪不知道怎么下班回的家。

2.第七夜

“迟到了，迟到了”小雪念叨着，脚步匆忙，每一步都踩在实处，还不忘看看医院挂着的时钟，快十二点了，自己快迟到了四个小时的时间。

上一个班的同事估计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吧。

小雪匆忙地在衣帽间换好护士服，走到护士站的时候，看到同事马娜的背影。还好，还好，是马娜，两个人是一起进的科室，平时关系就很好，自己来晚了，她应该不会生气的。

看马娜正在整理治疗车上的盐水，小雪轻轻地喊了声：“娜娜，我来了，你下班吧。”

马娜手里的盐水咣当一下就掉在治疗车上，转过头来颤抖着说：“小雪，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回来了？”

小雪很奇怪娜娜今天的话，什么叫回来了，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我来上夜班啊，没什么事你就下班回家吧。”

这个时候呼叫铃声响了，马娜看是十床的重病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小雪，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原来传说是真的，七天，第七天。”

小雪本来是想去看的，但是马娜已经去了，自己还是在护士站整理东西吧。

过了一会，马娜拉着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过来，看到小雪的瞬间，女医生尖叫了一声“啊！”然后迅速地捂住嘴，惊恐的看着小雪。

女医生小雪知道，姓贾，刚刚医科大学毕业，来科室也才三年。平时没有见她这样大惊小怪的，难道我今天没有化妆很丑，但是你也不要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吧。

“贾医生，今晚你值班啊，我迟到了，你可不要介意啊”小雪说完还笑了笑。

马娜拉着小贾医生在小雪对面坐下来，死死地看着小雪说：“雪，你是有什么心愿，还是就是回来看看？”

今天怎么都怪里怪气的。

“娜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愿就是每天开开心心地上班，然后看着病人好转出院，不要受那么多痛苦。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说完小雪哼着歌继续整理医疗用品。

马娜和小贾医生就这样默默看着小雪在那里忙碌，也不说话，也不帮忙。

直到小雪说：“娜娜，你还不回去？不过也是，现在都十二点了，你一个单身女孩回去也不安全，要不在这里陪我吧，你明天什么班？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马娜摇着头说：“今天我夜班。”

小雪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上的白班，我迟到这么久，你都要骂我了呢。”

马娜迟疑了一下说：“小雪，其实有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别太执着了。”

这个时候护士铃声凄烈地响起来，通讯盒里有人说：“医生，我爸爸喘不过气来了，你们快来看看。”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急救用品，推着车一路狂奔来到病房，看到十床的病人脸色铁青，呼吸急促的样子。

小雪马上检查病人呼吸通道是否堵塞 ，马娜赶紧量血压，小贾医生听心跳，有条不紊。病人家属已经很慌了，医护人员自己不能再给他们看到慌乱的样子。

小贾医生应该是有急救的经验，马上下医嘱道：“上心电监护，开辟输液通道，上氧气，准备心脏起搏器，病人的心跳在消失，快！”

小雪连忙去设备室推心脏起搏器，回来的时候，小贾医生已经爬在病人身上在做心外按压了。

“起搏器冲电，预热，准备电击，肾上腺素0.5mg静推，马娜来接我的手，快！快！”

病人家属已经开始情绪激动起来，小雪赶忙把他们请出病房，然后锁门。

做完这些，起搏器已经预热完毕。

第一次电击，第二次电击，第三次电击。

没有用，心电监护显示心跳的那一条直线没有改变，刺耳的报警声没有停。

“痛知病人家属吧，我去写死亡记录。”小贾医生沮丧地说。

小雪打开了病房门，科室走廊里顿时响起哭喊声，又一个生命逝去。

这个夜班很忙碌，要安抚家属，给逝者整理遗容，各自写死亡报告。

马娜和小贾医生每次看到小雪都会有一种自己好像是什么事情忘记了的感觉，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临近下班，小雪提出要先走，才反应过来，今天怎么会有两个护士上夜班？

早走是因为小雪的习惯，她每次经历死亡，都会躲进被窝痛哭一场，然后第二天照常上班，这个习惯马娜也知道。

看着要走出科室门的小雪，马娜开口问道：“雪，你明天还来吗？”

小雪回过头说：“当然，科室还有这么多病患呢。再说，不上班，我去哪？”

等小雪走后，马娜和小贾医生面对面沉默了良久。

3. 离开

不知道护士长到底排了我多少夜班，小雪心里这样想着。

再一次来到医院，感觉今天很安静。

科室的门开着，可以看到护士站没有人，小雪皱了皱眉头，人都去哪了？这可不行，没有交接班呢，人就不在了

进了肾内科，小雪看到护士长满脸泪容的看着自己，然后走过来摸了摸小雪的脸，拉着她的手说：“小雪，你来了。快来吧，大家都等你了。”

小雪被护士长纳倩拉着来到平时开会的会议室。

里面站满了科室的医生和同事，看到小雪进门，都围了上来，有地微笑，有地流泪，轻轻的分别和小雪拥抱 ，然后分开。

小雪莫名其妙，大家今天是怎么了，我好像不过生日啊，搞这么隆重。

抬头看到墙上的横幅更奇怪了“王雪同志欢送会”。

为什么要欢送我，我又没有辞职，也没有派出去学习，科室还有那么多病患等着我呢，让我去哪里。

护士长把懵懂的小雪按在凳子上坐下，然后大家围着也坐下来。

科室于医生含着热泪走上台，拿出一张纸念道：“王雪同志，生于一九八五年八月八日，卒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七日。王雪同志在工作期间，认真负责，热爱本职工作，尊敬领导，团结同事，友爱病患。最后于上班途中发生意外，年仅二十五岁。我受医院领导嘱托，代表医院所有领导和同事，所有病患，对王雪同志爱岗敬业，坚守职责的精神表示衷心地感谢。”

然后于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好半天才直起腰来说：“今天没有那么多话说，我们一起陪小雪站好最后一班岗。大家说，好不好。”

小雪怔怔地定在那里，原来我已经死了，愿来，我已经死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好想哭，但是怎么没有眼泪。

一个夜晚的时间很长，但是也很短。

太阳渐渐升起，小雪身影在阳光中像冰雪一样融化。围在旁边的人在流泪，有几个年纪小的护士已经哭出声音了。

就在小雪的身影最后要淡去的时候，外面天空中闪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长着三对翅膀，身上荡漾着洁白光辉的天使，手拉着手，咏唱着生命礼赞走出来。

大门里撒出一道圣光，照耀在小雪的身上。

小雪身体逐渐凝实，背后长出一对洁白的翅膀，浑身散发着温暖的白光，向着大门飞过去，越飞越高，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