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原深处的荒丘背后,三千名战士早已集结。
战旗插在荒丘中间。
秋风正烈,战旗猎猎。
战旗上只有一个字:彪。
一名长着络腮胡须的光头大汉,赤裸着上身,由胸到小腹都长着卷曲的黑毛。他挺着硕大的肚皮,左手正把羊腿往嘴里送,吃的满嘴流油,右手则紧握着那杆战旗。
一阵旋风刮起,荒丘上的黄沙飞扬,瞬间就把独自站在荒丘上的这个光头大汉吞没。荒丘下爆起一阵大笑,有粗野的声音响起:“这个球货,就知道吃,哎,毛秃子!哎!羊腿蘸沙子,好吃呢?球他妈的,爷也尝尝呢,哎!毛秃子呢?
你个球,毛秃子不是被沙子卷着呢,能听到个球呢?!你没吃过羊腿呢?爷今晚上给你卸个人腿吃,咋呀?!
吹个球呀!贤城护卫的腿你也拿得下呢?人家那快弩,二十丈内精准无比,你以为这是街头巷战,手持棍棒发声喊就冲的上去?
就是就是,那贤城护卫队的将军号称飞血战神,冲将起来比弩箭还快,一眨呀,你的脑浆子都被砸出来了!
那,那还打个球?
不打咋闹呢?大当家已经收了人家黄金二百两,咱能退回去呢?
要是短兵相接,爷们怕个甚,就是怕那个弩箭厉害!
这群手持各种兵器,衣衫破烂,阵容不整的匪徒正在议论,忽听一个声音道:“管不了许多,今日就是军神之子亲临,我势必也砍下他的头!”言语中杀气弥漫,众人听得一阵发冷,纷纷望去。
只见这人穿着破烂武士服,蓬头垢面,乱发遮住了大半个脸,却掩盖不住头发后碧绿色如狼眼般发出的两道寒光。他正往双手上缠着麻绳,见众人被他一番言语后都不说话,直直的望向他,遂冷哼了一声,穿出人群,找个背阴的枯树坐下。
这个球是前天夜里头儿带回来的,三分像人七分倒像是狼。
球!狠话谁不会说,打起来还的真本事。
众人又议论开。
荒丘上被卷起的黄沙已落,毛秃子果然在蘸着黄沙吃羊腿,片刻间就已把整条羊腿啃的只有几条肉丝。
他正用舌头去舔骨缝里羊油,耳边一个声音说道:“站好!”毛秃子吓了一跳,打了个嗝,扔了羊腿骨,想站得标枪般挺立,可是那硕大的肚皮凸出来,反而让他显得更加滑稽。
荒丘上已多了两人。为首的是一条壮实汉子,生的虎背熊腰,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劲装,头发似几天未洗却整理的有些风度,脸上被烈日烤的爆皮,嘴唇也干涩开裂,唯独那双眼睛却极有神彩;他身后竟是一干瘦中年人,虽也是缺水断粮、面有菜色的模样,一袭洗的泛黄的白衣却干净整洁,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说话的正是那黑衣大汉,他对毛秃子斥道:“兄弟们看得起,推你做个旗手,旗手,守护的乃是一军之魂,旗在,则军心稳如泰山,旗倒,则兵败如山倒。你的责任可谓重大,怎能在一军之魂下吃羊腿?”
大汉说完回头低声对那文士打扮的人问道:“文先生,我所言对否?”那文先生微微笑答:“不错不错,大当家已有大将风范,言语也甚得体。”
大汉抬头看向荒丘前的莽莽墨原,眼中坚定,他握了握拳道:“看那烟尘,想必是乌尔撒带着军令来了。”
墨原远处,几骑快马扬起黄沙正直奔荒丘而来。
文先生道:“大当家已收了二百两黄金,今日必有兄弟要血染黄沙。我辈刀头舔血本是寻常事,只是大当家今天所要攻打的是贤城护卫队,在下多问一句,有几成胜算?”
“一成也无。”
文先生愣了一下,又回头看看荒丘下那群正在闲聊扯淡的群匪,叹了口气道:“大当家……”便说不下去。
大当家目光闪动,眼看那几匹快马已越来越近,笑了一声道:“我岂不知,这二百两黄金乃是有手拿没命花。”
“可,若是不接,乌尔撒必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
“按大当家的脾气,若换做平时,怎会甘受乌尔撒的鸟气,哪怕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和乌尔撒干上一场,如今情况不同……”
大当家打断文士道:“文先生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受鸟气之人,现今也如此,只不过,黄金我所欲也,兄弟们也不可沦为箭靶。”
文先生吃了一惊,凑近大当家低声问道:“大当家您有何良策?”
大当家低声笑道:“文先生才是军师,怎么问起我良策来了?”
文先生目露狡黠之色,低声笑道:“小弟也想过一记,不知比起大当家的计策,哪个更好些?”
哦?说说看?
不必说,只要看。
怎么看?
看手。
文先生突然伸出修长却有些粗糙的一只手,摊在大当家面前。
大当叹了口气道:“手指修长且直,是握笔抚琴的手,只可惜却流落江湖。”
文先生将手一翻,手背朝上道:“我看天色,虽是云少风大,但今晚必有大雨。”
翻云覆雨。
大当家眼睛突然亮了。
乌尔撒的使者好快,说话间已策马到了荒丘之上。
这几个使者身穿白色左衽劲装,头戴白巾,脸上白纱蒙面,只露出鹰隼般犀利却又无情冷酷的双眼。
其中一名使者的语气比冰还冷:“白无际何在?”
大当家点点头。
“兵器已在十五里外沙枣林备妥,即刻出发,红焰为号,专杀胡商。”
白无际又点点头。
切记,莫误了大事,否则……
使者将马鞭向自己脖颈处横向一划,策马转身而去。
看着远去的白衣劲骑,文先生道:“只对付胡商,任务好像颇为简单。”
白无际道:“贤城护卫首要职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护卫商队周全,我们直接袭击商队,其实最凶险。文先生,日落后果真有大雨?”
必定有雨。
大当家白无际喝到:“毛秃子,整队。”
毛秃子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听到命令后猛吸一口气大声高喝到:“彪字军,集合!”
荒丘下,枯树旁、荒草里、阴影中、沙地上的众人呼呼啦啦的开始集合,很快站好了队列。虽说这群人衣衫不整甚至有些破烂,武器各异多是磨损老旧,可排队的阵型也颇整齐,个个目光坚定。
“赵大锤与毛秃子护住大旗,我与文先生各带一队;二老刀,你带一队;碧眼三郎,你也带一队。”白无际道。
诺!
十五里外沙枣林,出发。
秦璋对贤卫道:“五里后下路向左,歪柳林休息,人马补充水食,半个时辰后出发。斥候二十五里内全方位探查,绿焰示警,红焰安全。”
副将张合道:“今夜有大雨,休息完毕宜加速行军,必要午夜时分过啸风峡才可安妥。”
秦璋点头。
歪柳林中,贤卫与商队正在休整。
胡商头领道:“二位将军,这是萨拉神都不看一眼的三荒之地,没了他的保佑,我们胡人的双腿就软了三分,骆驼们都吃不消了,能够在歪柳林休息一个时辰?”
张合道:“不可,墨原处处危险,何况今夜有大雨,半个时辰边走。”
胡商头领陪笑道:“张将军也太谨慎,那胡哈匪军一早已被杀败,我听说三荒其他的匪盗也被西镇屯军和秦将军杀的闻风丧胆,哪个毛贼还不长眼,敢惹我们?”
张合道:“你懂个甚,这三荒之地匪军巨盗不下百支,更有妖异邪门的怪物出没,胡哈匪军不过中等实力而已!”
胡商头领又道:“秦将军护卫西路商贾五年从未失手,此地离啸风峡不过四十里,几个时辰便到,张将军也忒……”
秦璋语气森冷道“五年未曾失手,乃是贤城子弟用两千血肉之躯所换!我这护卫军不过区区两千人而已。护卫军中,三年老兵只有五成,五年以上者只有几百人。你可知晓?!”
张合眼中已有杀气:“军令如山,半个时辰必要赶路,若跟不上,你等自求平安!”
胡商头领急道:“萨拉神啊!将军怎出此言?护卫军首要职责便是护我等商贾周全,也是,也是维护贵城声誉,怎能弃之不顾?”
张合正要说话,一名贤卫来报:“禀将军,林中泉水突然变化,恶臭发黄,无法饮用。所有水袋中只有一半清水。”
秦璋与张合霍地站起,到水源处查看。他和张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疑虑之色。
张合道:“这泉水几十年来都甘甜可口,此时无灾无祸,断不会因地理天时之故变成这等模样。”
一直在秦璋身侧未曾发言的贤城护卫队副将军魏宪突然道:天地变化一向无常,许是地下有什么震动引起,又或是这几日暗河水质变化所致,无需大惊小怪。
张合一向与副将军魏宪不睦,见他如此说,不由得气冲心头,却又不好发作,只是问道:魏将军也有道理,却解不了我军给水不足的问题,说来何用?
魏宪细长入刀的双眼闪过一丝寒光,却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秦璋素知二人一动一静向来相处不好,但二人职业素养极好,从未因个人感情而影响正事,是以也不劝解。
他探头看天,思索片刻,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语气却坚定轻松地道:“今夜有大雨,清水之事,无妨。传令!即刻收拾妥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