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镇江包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讲生生不息.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没有一朵相同的浪花,没有一个相同的人.过去贫苦的日子,劳苦大众生存很艰辛.百年前,江洲乡下殷木匠,有4女1子.子念过私塾外出谋生,女儿都是文盲,嫁在附近贫寒人家.幺女秀英嫁给做船的.
这里说做船,简称木帆船的雇工.雇工老婆,孩子,也统称做船的.他们租住乡下的房子,做船的邻居一起.木帆船重载载官盐,从下江溯长江,湘江往长沙,常徳,只要有风,八面来风,调整帆的角度,船可以上驶.没有风,用桨划,撑篙,拉纤…常德的米,布等,很便宜,船工手里无钱.规矩是船货运抵目的港,再下水返航始发港,经常船空载.抵港后船老板才结算发放雇工的工钱.做船的只能就地买米,交房租.
帆船往返常德,需时数月.若往返上海是杂货帆船,数十天.
民廿年洪水.江水已淹进四圩家的茅草屋.这里长江每天有涨潮落潮,又有夏洪冬枯.平常扬子江水落差不大.四圩家住尾帮,乡村的末尾.姆妈在家里搭了竹跳板,将不会讲话的四圩腰间系紧绳,一头系在篱笆墙.姆妈出门忙营生去了.2岁多的四圩紧靠着篱笆墙,沿着跳板可以移动一下.
一支竹篱笆尖,刺进了四圩的背…
姆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淌着江水进屋,一眼见孩子:尚在.没有哇哇叫唤,没有动弹!两只小手的指头动了动,像无锡乡间泥塑大阿福.姆妈抱他,抱不动啊…
四圩憨厚,木讷,从这时开始?他很少哭,很少有泪水.老年人说,孩子嗓门喊哑了,痛苦的眼泪流干了.
秀英生养了7个孩子.种菜,挖野菜,挑江水,织渔网.黑夜里织渔网是穷家唯一的零钱生计来源.马兰头是这个地方滩头堤外唯一特有的野菜,好吃.爹爹有工做,家里就吃杂粮野菜稀饭.爹爹失了雇佣,家里稀饭更稀,经常断顿,肚皮贴着脊梁骨.到陆岸深处捡田荒,讨一碗放赈的粥.
记得第一次牵着姆妈的手,步行几里路上街.小地方头帮的街市就一条土路,早晨有蔬菜鸡蛋等地摊,俟近中午就散了.三姨妈秀蘭夫家在这里开一间包子店,文具店.三姨妈长得慈眉善眼,勤快.见了秀英妹带孩子从东头远远过来,即大声招呼:来来来!吃包子!
镇江传统有蟹黄汤包,鲜肉大包.包子馒头是人间烟火的普食.每一个人家都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包子.只有通过集市,商品化经营,包子成为地方经济文化的一道物质文明.每一家的包子各有千秋,每一个包子都不相同.你是寻找故乡的味道?姆妈的呵护?风土人情?还是裹腹?
穷人文盲,做人做事,有个思忖尺寸.方为行远.包子好吃,四圩吃包子是吃过年的味道.过年家里烧起元宝火,包起肉馅包子,有的馒头点缀一两颗红枣,兎子吉祥馍.姆妈有事才上街去,只会拖带一二个孩子,不一定是四圩.四圩记得三姨妈,有时没跟姆妈去.姆妈等一行回家来,四圩从来不问你们吃了三姨妈家的包子吗?
姆妈说过,三姨妈招呼路过的我们吃包子,是亲戚情分,我们人多穷苦.不请我们吃包子,是本分.若尾帮的一家穷亲戚全开来,放量吃,吃饱了还要打包拿几个.这是过分.想多了.人穷不可以贪婪.街上的别人家的包子很多.四圩记住这个理.
跟着姆妈上街,三姨妈远远地招手我们.姆妈姗姗趋前,四圩紧随其后,张口喊三姨妈等前辈.三姨妈吩咐伙计,拿鲜肉大包一笼或两笼请吃.一笼包子四个.总是比姆妈一行人多.亲戚长辈请你吃了包子,小人孩子不吭声,理所当然地吃.不可以.市井世俗也有教养,人之常情.
四圩上扬子小学了,需要买作业练习本.街上只三姨妈家一家小文具店.姆妈带四圩去买练习本.三姨父笑咪咪,需要几本?4本.拿出8本,钱勿要的.姆妈回家与爹爹说,爹说经常这样买本子不给钱勿好.以后在常德买吧,质量差点,价廉能用.
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列队步行几里路外,欢迎县长来小地方检视工作.小学生起得早,夏天太阳大,没有人带饮水瓶.正午过了,说是县长不来了.校长讲话中午安排同学们吃馒头.大家又饥又渴,雅雀无声.顷刻队伍中有一男生喊,要吃包子!有合声响应,吃包子,吃包子!
末了,校长应允大家,吃包子.每人两个鲜肉大包.事后听说,首先发声要吃包子的,是家境较好的子弟.
临近春节,街上三姨妈家的文具店出售灯笼,对联,迎春画.三姨妈的儿子万宝苏,打着灯笼,从街头游到尾帮乡下四圩家,喊过小姨妈,就开始舞灯笼,小他4岁的四圩看得流光溢彩.逗引穷亲戚小朋友们乐乐.饭点到了,宝苏哥放下灯笼年画,給四圩们玩乐.自个回家去了.
一次,宝苏哥专门带来几本练习本给四圩,说你念高级小学了,要用心学习.四圩喊宝苏哥,你读过的学过的课本,不要的,给我学习吧?老好.小弟!
一回宝苏哥有段时间未来尾帮了.四圩估摸,三姨妈与姆妈有点别扭了.四圩悄悄走上街,瞧见宝苏哥在文具店前整理灯笼.四圩贴近表哥,拉他一下.不搭理.四圩抢了一个兎子彩灯跑了.宝苏哥追了两步,回家了.不久,宝苏哥又来尾帮草屋找四圩玩耍了.
念初一,爹爹在湖南湘潭给四圩买了一双木屐.木屐是杉木制品,一寸多厚,涂抹红绿重彩油漆,勾画着藤蔓枝长生果.屐头钉着一条黄牛皮.穿着轻松又喜气.湘江土产的浓彩木屐,特别厚实.四圩非常喜欢,包装草纸也舍不得拆.等到姆妈唤他一起上街去买米.他建议姆妈,湘潭木屐您送给三姨妈吧?
好好!四圩用旧木板削了一副木屐自己穿,夏季的凉拖鞋.表哥穿着湘潭红木屐,走过街上,走来乡下.
四圩一直感念三姨妈呼唤吃包子.四圩九十几岁了,我请教他,您和奶奶一起上街,三姨奶奶瞧见你们,每次请你们吃包子?鲜肉大包?每次?
他写在自传里,写在出版书里,当面确定告诉我:每次都请.来来来,拿一笼包子或两笼!
我顿悟这位小地方文盲家庭主妇三姨妈,对穷亲戚很大气!帮扶到点位!
抗战胜利了,三姨妈接信,她的哥哥平志抗战八年在重庆,要下江到上海了.做了船长.约定时间在南京下关与三姨妈见面,拟带她儿子高中生宝苏上轮船学技术.平志14岁时,初登邮政划子学幺桨,开始水上生涯.秀蘭未过门婆家,是邮政划子东家.卅年后,殷船长回来报恩.
人世沧桑,亲戚间,关系和睦,讲究救事不救穷.三姨妈得信,没有闷声喜悦,一马当先.她环顾亲戚左右.只有幺妹秀英寡妇,拖4个孩子在乡下,生活无着.小子四圩是一个忠厚老实且勤快学习的人.她决定告诉幺妹,平志哥要回南京了,宝苏要跟船长舅舅学生意去了(学技术讨生活.旧话).
两姊妹联袂在南京下关乡亲家等到哥哥.刚好四圩也来了.八年多未见,船长舅舅望了四圩一眼.这是目测.这小子初中生能不能吃船上的辛苦?看他的精神风貌和体能举止.他在艰苦的轮船实践中能否吃得住成长?又是他的造化.
三姨妈秀蘭为四圩打开了一个人生跳板,做轮船.舅舅船长伸出援手,願意教这个学生.后来秀英一家人从乡下进了城.秀蘭留在了头帮,贫困尾帮.宝苏没有学成轮船出道而去上海当了工人,英俊少年四圩接了舅舅的班.做人做事,机遇挑战.一个小地方历史阶段的小故事.1948年招商局华206登陆艇锚泊头帮水域,船长平志,舵工四圩.告别了这里的秀蘭等乡亲,接走了秀英和三个孩子.长江USS LSM登陆艇十几艘锚泊这里仅一艘次.已经遗忘!
四圩做海员出道后,兼管船上伙食.他要求伙食委员会和大厨,将公司发放每一个定员的伙食费都用在定员伙食本身.吃完用完,符合上级规定.四圩不喝酒不抽烟不特殊化,值夜班副食品水果自己买.群众看在眼里.做轮船不仅需要技术,同时需要德行.三姨妈请吃包子的豁达大气,影响四圩对属下职工生活惠顾.
四圩爸爸对我说,人不可以好吃.家里一日三餐伙食尚好,其它零食偏食可以忽视.不要羡慕别人胡吃海喝.从小在家里吃早餐,生蜂窝煤炉子.我生不着爸爸示范生着,煮米稀饭,红苕杂粮粥,或下面条.吃了上学.
节俭量力而食.我不感觉有什么不对.
武汉热干面很好.小时候二两粮票一角钱在餐馆买一碗.我几乎没碰.那年到美国,房东买来一箱热干面.我感谢盛情.我是武汉人,不一定非要吃热干面.房东将热干面都吃了,什么味道我没听说.八十年代初,武汉大学,武汉市府的食堂,早餐是馒头花卷稀饭主打,有清菜面条.蛮好.与时俱进,吃饭早已不是问题.
吃饭是一种文化.
逢年过节,爸爸戴上厨师帽,穿着围裙,做起鲜肉包子.大家很开心.说他没见识,不一定.他做过上海港籍一等船长,大领江的西崽.月薪几百大领江,500米的船长,在当时上海算得工薪中产者.轮船公司给每个船员开支伙食费.船上伙食一天五餐.三个正餐外,有下午茶,宵夜.船长的中晚餐四菜一汤厨房专做,西崽用电炉煮无锡大米饭.解放后,官兵平等享用伙食费.社会生产力大幅度提高.
我悄悄地偏好,吃包子.没有与谁讲过,也没有刻意喜欢吃.要吃自己买,买这买那.如今屐痕处处,包子满街飘香.下江人做的包子,我会多看一眼.
我做不到给谁多少个包子,记忆人给我包子的爽.平凡的人,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惠.
一个包子一个恩!
谢谢阅读！
祝福元旦快乐!春节快乐!
2025年12月8日汉口六合路江滩.
照片说明：1.笔者和伯伯万宝苏在上海大厦黄浦江畔.2.妈妈与孩子们.汉口胜利街长江照相馆摄影.四圩爸爸在重庆唐家沱船厂,人民23号登陆艇修船.3.四圩爸爸辅导孩子们做作业.住三阳路过春节..4.四圩爷爷与第四代墨墨在汉口滨江苑.5.哲哲和墨墨在汉口太子酒轩等候远方来客.6.四圩爷爷的第四代重孙俩在旅行.7.少数民族青花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