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妍是个女孩,或者说,是个大女孩。
我跟她不熟悉,也并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只记得,小学时她跟哥哥一级,后来又跟我一级。再后来没过多久,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就退学回家了。
从小她就比我们高,比我们壮,两片脸颊无论春夏秋冬,永远都是红红的,可能因为胖的缘故,眼睛被挤的只剩一条线,好像也不怎么换衣服,脏兮兮的。
她总喜欢一个人自说自话,如果路上遇到熟人,她又会痴痴地笑着,很热情的上去跟人家聊天,有时还会跟着别人回家,直到母亲来了,才会被拉拉扯扯地拽回去,如果哪天碰上她不高兴了,就会在大街上打滚儿,大喊大叫。
她家就住在大路的边上,夏天有很多男女老少坐在路边乘凉。应该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我和小伙伴们路过她家门口,她正跟着妈妈在树下乘凉,妈妈回头跟邻里聊天的功夫,她就在一旁脱下裤子,方便了起来。邻居赶紧示意妈妈回头,妈妈回头看见自己女儿当众之下的窘态,一时间尴尬和心酸涌上了心头,一把拉起女儿提起裤子就往家里拽,一边走一边教导女儿说:你是大闺女了,以后不能在外面随便脱裤子,想上厕所了就回家,知道不知道!
大人们饭后聚堆时,总爱议论妍妍,所以我的同学们都说她有病,是傻子,是痴儿,犯病的时候还会打人。
从那以后,在路上远远见到她时,都会惹得我们这群小孩,紧张地奔腾着四处逃散开。妍妍如果看到了我们,就会以为我们在跟她捉迷藏,高兴得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赶。我们一看她追上来了,以为她又犯了病要打人,一个个吓得尖叫着,大大小小的巷子胡同里,瞬间挤满了我们拼命逃窜的身影。
还有一次,妍妍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不知道去了哪里玩。她的妈妈急得满头大汗,满村奔走叫喊着,邻里们闻声都出来帮忙寻找,我的妈妈也加入了其中。我们小孩子则躲在墙角,偶尔露出两只眼睛,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大人们在外面着急的寻找着,小孩们却在议论着:别回来了,别回来了,快让坏人抓走吧,以后我们就不怕被妍妍打,放学路上就敢大胆走了。
最后,妍妍还是被找了回来。
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大休回家的时候,还是会路过妍妍家门口。她一点也没变,上街还是得由妈妈牵着走,见人就痴痴地,傻傻地笑,跟你问好,唤你“爷爷,奶奶”,只是比原来更高,更胖了。
路上再见到妍妍,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吓得四处逃窜,因为我应经知道了她决对不会打人,她只是出生的时候,大脑缺氧,成了个痴儿罢了。虽然明了这一切,却还是不敢或者不愿让她靠近我,大概小时候的那个孩子还在脑袋里作怪吧。
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回父母家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因为工作的原因,姐姐把一岁多点还不怎么会说话的一一送回老家,由妈妈照看。
上周我们接了一一回城里,去饭店吃饭的时候,一一很是兴奋,手里拿着好吃的,一个劲儿地高声喊着“妍妍,妍妍”,一中午喊了不下十次。起初我并不明白,一一喊的“妍妍”是什么意思,后来妈妈给我讲了一一在老家的经历,我才知晓:
妈妈每天推着一一顺着村里的大街小巷转悠,经常会在路上碰到妍妍,然后两个“小孩”会一起玩好久。
她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现场的情况我并不很清楚,只听妈妈说,一一特别喜欢跟妍妍玩。我猜想,妍妍应该还是会和小时候一样,痴痴的冲着一一笑,只不过,只有她们自己能听懂彼此说的关于“小孩子”最单纯的话吧,而这些话,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上再多学,拿再高的文凭,也无法听的来的。
听完这些,我愧疚难当,我觉得我伤害了全世界最纯洁的灵魂。我连个一岁的小孩子都不如。
我以为自己最聪明,聪明的可以明确地分辨出她是个傻子,她跟我们不一样,她不配跟我们一起玩。
我们挖苦她,取笑她,我们带着有色眼镜看她,让她的童年乌云密布。
我那么对她,她应该恨我的,她可以恨我的。
可是,最纯洁的灵魂怎么会有憎恨呢?
下次再回家,我想去看看她。如果她还能像从前一样,痴痴地冲我笑,我会伸出手拉着她说:“你好呀,妍妍。”
希望她能听懂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