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武王嘉师丹传（五）
师丹（？～公元3年），字仲公，他是琅邪东武（今山东省潍坊诸城市）人。师丹研究《诗经》，师从于匡衡，被举荐孝廉担任郎官，在汉元帝末年担任博士，后被免职。在建始年间，州郡中举荐秀才，他又被增补为博士，后出京担任东平王刘云的太傅。
丞相翟方进和御史大夫孔光举荐师丹议论事倩深远广博、廉正守道，征召入京担任光禄大夫、丞相司直。几个月后，师丹又以光禄大夫的身份兼任给事中，由此他同时担任少府、光禄勋、侍中，非常受到尊重。
汉成帝末年，册立定陶王刘欣为皇太子，任命师丹为太子太傅。汉哀帝刘欣继位后，师丹担任左将军，被赏赐关内侯爵位和食邑，兼领尚书事，随后接替王莽担任大司马，封为高乐侯。一个多月后，师丹转任大司空。
刘欣年少在封国时，看到汉成帝把朝政委托给外戚，王氏僭越势盛，经常心中忧虑不安。在他继位后，对很多事情进行改革，加封外戚丁氏和傅氏，削减了王氏权力。
师丹自认为以刘欣的师傅身份居于三公职位，受到汉哀帝信任，于是上书说：“古代的帝王居丧不听政事，把朝政委托给丞相，三年不改先父的为政之道。之前先帝灵柩还陈列在堂中，但陛下就把我们这些身边近臣以及亲属等人，赫然全部都受到贵宠。封陛下的舅舅丁明为阳安侯，皇后的尊号还没有确定，就先封她的父亲傅宴为孔乡侯，同时斥退了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人。诏书频频发出，政事变动频繁，都事出突然没有过程。臣纵然不能陈明大义，却也不能推辞不接受陛下封给的爵位，就这样相互跟随空受封侯之位，更增加了陛下的过失。前者郡国多次发生地震，洪水溢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掉轨迹，这都表明举措失掉了中正，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产生了祸患。臣思考人情中不能没有子嗣，虽然有些人六七十岁年龄了，仍然要多娶侍妾以多求子嗣。孝成皇帝深刻明白天命，了解陛下至高的大德，在壮年时克制自己，册立陛下作为继嗣。先帝突然舍弃天而去，陛下继承帝位，四海安宁，百姓不再忧惧，这都是先帝的圣德切合上天与百姓心意的功劳啊！臣听说过天威离帝王不过近在咫尺，希望陛下深入思考先帝册立陛下的意图，克己躬行观察群臣的教化。天下已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肺腑之臣何愁不能富贵，只是事情不应当仓卒。先帝没有考虑臣我愚昧，任命为太傅，陛下把臣托付为师傅，所以才无什么功德却官居重位，受封大国，追加赏赐黄金，位列三公。臣的职责在于陪伴左右辅佐陛下，不能尽忠补过，反而让百姓私下里议论，导致多次出现灾异，这都是臣的大罪。臣不敢请求告老还乡返回海滨，害怕这样会被怀疑诈伪。臣确实惭愧肩负的重任，按照大义不能不尽死效忠。”师丹先后上书十多次，其中都是恳切耿直的话语。
当初，汉哀帝刚刚继位，汉成帝的母亲尊称为太皇太后，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尊称为皇太后，汉哀帝的祖母傅太后和母亲母丁后都居住在封国官邸，自己以定陶恭王王后作为称号。高昌侯董宏上书说：“秦庄襄王的母亲本来是夏氏，但被华阳夫人作为养子，所以在继位后，把她们都尊奉为太后。应当册立定陶恭王王后为皇太后。”
汉哀帝把这事交给有关部门商议。这时师丹以左将军和身份和大司马王莽一起奏报弹劾董宏说：“董宏明明知道皇太后是最尊贵的称号，现在已经天下一统，却援引当年亡秦作为例子来进行比喻，属于误导圣朝，不是大臣应当所说的，犯下大逆不道罪。”
汉哀帝刚刚继位，一贯进行谦让，就采纳了师丹和王莽的建议，罢免董宏官职成为普通百姓。
傅太后听说后大怒，逼迫汉哀帝必须上皇太后的尊号，汉哀帝被迫追尊定陶恭王为恭皇帝，尊奉傅太后为恭皇太后，丁后为恭皇后。郎中令泠褒和黄门郎段犹等人再次奏报说：“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都不应当再引用定陶藩国的名称冠以大号，车马衣服都应当符合皇家的礼仪，设置两千石官吏供奉他们各自职位，还应当为恭皇在京师建立庙宇。”
汉哀帝再次把建议交给下面讨论，有关部门都同意了他们两人的建议。
只有师丹一人说道：“圣王制定礼仪取法于天地，所以用尊卑之进行明晰，这样人伦之序才会中正；人伦之序中正，就能使乾坤得其位，阴阳顺其节，人主就能和万民一起蒙受福兆。尊卑是用来匡正天地之位的，所以不能乱来。现在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之所以以定陶恭王作为名号，是出于母从子、妻从夫的大义。至于想要设置官吏，以车服及和太皇太后相同，这不是用来明晰尊卑和遵循天无二主大义的。定陶恭皇的谥号前面已经确定，按照大义不能再行更改。《礼记》中说：‘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儿子没有为亡父再封爵位的大义，这是为尊敬父母的。作为别人的继承者就是别人的儿子，所以才会为被继承者服丧三年，但却减少自己父母的丧期为一年，这是为表明尊重本祖，但更为看重国家正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所以才封立恭王王后以奉承祭祀。现在恭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其恩义已经完全具备。陛下既然继承国体于先帝，就要秉持重视大宗，承接宗庙天地社稷的祭祀，在大义上不能再供奉定陶恭皇的祭祀进入其庙宇。现在要想为恭皇在京师建立庙宇，让臣下前去祭祀，这是无主的做法。另外近亲不在世时应当毁掉庙宇，白白放弃一国太祖不毁的庙宇，却去进行无主当毁不正的礼仪祭祀，这并非是用来尊重厚待恭皇的做法。”于是师丹开始逐渐不符合汉哀帝的心意。
这时，正好有人上书说古代用龟贝作为货币，现在是用钱币来代替，所以百姓才会贫困，应当改革币制。汉哀帝就询问师丹，师丹回答说可以改革。其建议交给有关部门商议，大家都认为钱币施行太久了，难以仓卒变易。师丹年龄太大了，忘记了前面对汉哀帝所说的话，随后听从了公卿的建议。还有一次，师丹命令手下官吏写成书奏，官吏私下里写成草稿传了出去。丁氏和傅氏的子弟听说后，派人上书状告师丹呈报密报的奏书，但路人手中却都持有这封奏书。
汉哀帝询问将军和中朝官吏，他们都回答说：“忠臣不显摆劝谏之语，大臣奏事不应当事先泄漏，现在师丹却让官吏书写的奏书流传到四方。‘臣不密则失身’，应当把他交给廷尉治罪。”这事交给廷尉审理，廷尉弹劾师丹犯了大不敬罪。
事情还没有裁决，给事中、博士申咸和炔（音guì，贵）钦上书说：“师丹的经术和品行无人可比，自近世以来大臣中能比得上师丹的人很少。他出于愤懑，呈报密封的奏报，来不及深思远虑，命主簿撰写奏书，泄漏的过错不在师丹身上。如果因为这个来贬职罢黜，恐怕不能说服众人之心。”
尚书奏报弹劾申咸和炔钦说：“这两人有幸得以作为儒官选入，作为皇帝身旁的腹心之臣，陛下通过听取他们的建议来解决疑难问题。他们明明知道师丹是社稷重臣，议罪处罚时也是国家所慎重的，申咸和炔钦当初附和经义，认为应当对师丹治罪，这事记录得非常清楚，现在却又上书妄自称赞师丹，说话前后相违，犯了不敬罪。”
汉哀帝贬申咸和炔钦秩位各二等，然后下诏策免掉师丹说：“三公官员是朕的心腹，负责辅佐善行纠正过失，匡正率领百官，协调统一天下。因为朕行事不明，所以才委任朝政于三公。前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频仍，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离失所后没有返回之心，司空尤其失职。君相在位出入皇宫三年，朕没有听到你任何忠言嘉谋，反而落下结交朋党推荐不公的名声。以前朕把特拔力田商议更改货币的奏章给你，君相马上在宫中建议朕进行改革不要迟疑；朕把君相的话广泛征求朝臣意见后，没有几人的看法与君相雷同，你却又在宫外又认为不便施行，这让观听的人把过失归结到朕身上。朕隐忍不对外宣扬，替君相承受过失。朕痛恨互勾结之人，虚伪损伤风化，逐步浸侵变成了习俗，因此多次写信给你，希望你从自身寻找过失改正，但你并不接受，回去后又发议论。等到你呈上密封奏书，内容却流传到行人中广为散布，使朝廷街市的人都知道了。弹劾的人认为大臣不忠，按罪应该杀头，采获虚名，致使毁谤指责沸沸扬扬，流传四方。心腹大臣都这个样子，何况对疏远的人呢？这大概错在二人同心会有益处的说法上，又凭什么统领群下，使远方亲附呢？朕考虑你地位尊贵责任重大，考虑事情不周密，心怀诡诈迷乱国家，进退之间违背命令，言论反复自相矛盾，很替君相羞愧，这不是用来实现共承天地、永保国家的做法。因为你曾受托为朕的师傅，所以不忍让执法处理你，朕已命令有关部门宽赦你不再处治。你交还大司空、高乐侯的印绶，免职归家吧。”
尚书令唐林上书说：“臣私下里看到罢免大司空师丹的策书，深感其中的指责过于痛切。君子作文，应当为贤者避讳。师丹作为当世儒宗，其德行是国中的长者，亲自教授过陛下，位列三公，所犯的过错非常微小，海内人并没有看到其重大过失，并且很多是过去的事情，免掉爵位的处罚太重。京师有见识的人都认为应当恢复他的爵位封地，以后能够奉使朝请，受到四方瞻仰。希望陛下能体谅臣下之心，安抚曾担任过陛下师傅的大臣。”汉哀帝采纳了唐林的建议，下诏令赏赐师丹关内侯爵位，食邑三百户。
师丹被罢免后的几个月，汉哀帝采纳了朱博的建议，尊奉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和太皇太后、皇太后同样尊奉，还为恭皇在长安建立庙宇，其礼仪等同于汉元帝。
朱博升任丞相，他再次和御史大夫赵玄奏报说：“前番高昌侯董宏首次提出建立尊号的建议，却被师丹奏报弹劾，免职成为普通百姓。那时天下正好处于国丧时期，所以才把政事委托给师丹。师丹不深入考虑褒扬推广尊亲的道理，只一味胡言乱语，贬低尊号，使孝道损亏，没有比这更大的不忠了。陛下圣明仁厚，昭然定立尊号，董宏因为忠孝又封为高昌侯。师丹违逆君命罪行昭著，虽然蒙受宽赦诏令，也不应该继续享有爵位和封地，请求免职让他成为普通百姓。”
汉哀帝批准奏报，师丹于是被罢免返回乡里过了很多年。
汉平帝继位后，新都侯王莽报告太皇太后王政君，派人挖掘了傅太后和丁太后的坟墓，剥夺她们的玺授，改为用百姓礼仪下葬，在定陶废掉了恭皇庙宇。大臣提议把泠褒和段犹等人全部迁徙到合浦，再次罢免董宏为普通百姓。随后征召师丹来到公车府，赏赐关内侯爵位，享受原来的食邑。
几个月后，王政君诏令大司徒和大司空说：“褒奖有德，赏赐首功，这是先圣的制度，也是历代不变的大道。原定陶太后妄称尊号，违悖义理。关内侯师丹忠诚于国家，不顾及自身祸患，坚持忠节，依据圣法，分明尊卑的制度，确实像国家柱石一样稳固，他面临大节不能夺其志，可以称得上是社稷重臣。经有关部门逐步奏报，奸邪之臣建立确定称号的人员都已经被流放斥退，但师丹的功劳赏赐还没有落实，这违背了先赏后罚的大义，不是有来昭彰有德报答大功的做法。特把厚丘县的中乡两千一百户封师丹为义阳侯。”
师丹一个月后去世，谥号为节侯，他的儿子师业继承爵位，在王莽败亡后封国断绝。
班固赞曰：
何武的举奏，王嘉的谏诤，师丹的议论，考察他们的祸福，在以后都应验了。当时王莽刚刚兴起，内外全都信服，董贤受到的宠幸甚至超过了皇帝亲戚，何武和王嘉只是区区臣子，却想用把一把黄土来阻挡江河，最后首先淹没的是自己。师丹和董宏交替受到赏罚，真是太悲哀了！所以才说“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这就是古人难以受封爵位的原因。
黄其军
作于2022年2月19日（古历壬寅年一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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