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 第九章

案件进入了死胡同。

离法院休庭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原本骄傲的警察们也逐渐冷静下来。经历了上次公诉的惨败,他们总算是清楚了自己把握的证据是多么匮乏,也明白了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酿成了多么严重的滔天大祸。

社会舆论几乎是压倒性地指责警方的无能。铺天盖地的报道无一不是质疑政府机关的办案能力,以及同情被抓捕的嫌疑人徐鹏。即使现在法院还没有判定徐鹏有罪与否,但被告律师在法庭上的大放异彩已经是让媒体斩钉截铁地认定,徐鹏是被冤枉的。

付磊面色阴沉地在公安厅里奔波不停,手忙脚乱地挂掉接连不断响起的来电。这几天,记者打进来的电话不计其数。致使正常的工作都难以为继。上面不得不下命令转移了阵地,留下已经被停职的付磊留下来看守公安厅。

经历了上次公诉的颜面尽失,总部对付磊的表现大失所望。作为队伍的领头羊,发生如此重大的疏忽实属不该。即使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他,但付磊的资历还是在岌岌可危的形势中显得太过年轻。他只能是被从最主要的职位上被调离,沦落到屋外接听电话。他的父亲付辰接手了他的工作,成为了整个案件的总负责人。

等到雀喧鸠聚的电话铃声安静下来,付磊才算是有时间坐下来休息。凭借着大部队转移时留下的七零八落的文件,他抓紧开始研究这起被称为警方耻辱柱的案件。

紧张备案的付磊,迅速地翻阅桌上的资料。近些天来,地位的跌宕起伏让他身心俱疲。时常,他的眼前会飘过劳累的幻影。不知是职业的直觉还是疲惫的幻觉,付磊隐约感觉有人在跟踪他。

留给警方的时间所剩无几。距离下次开庭还剩不到一个星期,他们需要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抓到定罪徐鹏的证据,扭转舆论的方向。否则,一旦法庭宣判其无罪,他们面临的形势,就将是万劫不复。警方的公信力将一落千丈,捕风捉影的记者必然会把公安厅围堵地水泄不通,正常的工作难以为继。到那时候,即使徐鹏拥有再大的嫌疑,警方也只能是放任其逍遥法外。

经过加班加点的钻研,警方也不是一无所获。付磊从父亲口中得知,他们已经搜查到了破解此案的关键证人。

目击证人林青。

只是令警方焦头烂额的是,这个前几天称病的目击证人,却在他们需要她的时候,人间蒸发了。她所住宿的房间安然无恙,也没有劫持的痕迹。根据房东的描述,她是在警察搜寻的前一天才出门,至今未归。走的时候,交代房东的是公司出差。然而奇怪的是,离开的时候,林青的神色慌慌张张,还预付了之后一年的房租。种种事迹都充满了疑点,警方无从下手。与其说是天意弄人,警方更倾向于林青是被人要挟,危及到身家性命,才不得已出逃。

得到目击证人消失的消息,付磊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重新整理这个疑点重重案件的相关资料,试图从中梳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整个案件实在是太过诡异,无不充斥着阴谋的气息。在寻找林青之前,另一个重要的证人也同样地消失不见。并且十分相像的是,他们几乎都遭到了人身威胁,不得不逃之夭夭。

另一个失踪的证人,就是那天在付磊面前稍纵即逝的黑影。

顺福珠宝分店的老板,袁利。

仁德街的历史源远流长,建造的年头难以估计。对于它的由来,坊间相传的版本不计其数。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说是三国年间,惟贤惟德的刘备途经此地,赈济灾民。住民们对刘备的品行感恩戴德,故命此村名为仁德,用以铭记仁德之恩。后辈的居民继承前人的知恩图报,恪守着祖辈相传的教诲,保护着土地的一分一毫,绝不容许外人侵犯。任何对村落的轻举妄动,都将遭到村民的疯狂报复。因此,对于仁德街的开发一直是困难重重。当初由村改为城,也是经过政府人员不分昼夜的劝说以及公安厅的督促,才勉强开始动工完成。

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仁德街居民坚持不改造建筑的毅力,反倒是让仁德街具备了一种独有的历史特色。旅游业的进步,使得GDP停滞不前的云城政府从仁德街这样别具一格的宝地看到了经济复苏的希望。一直以来,云城的经济都是靠着顺福集团苦苦支撑。而生产力的单一,致使当地的经济无从发展。仁德街的发现,对于云城改革经济体制至关重要。政府迫切地想要开发这片区域,派遣人员去和居民商谈。然而不出所料,政府的提议果然遭到了当地居民顽强的抵制。所有妄图进入仁德街的施工队,无一例外地都被驱逐出去。改造工作一再停滞,没有任何进展。为此,官民纠纷越演越烈,还上演了居民围堵政府的戏码。直到上个月,意见领袖张泽因为公安厅盗窃案而被捕,居民们群龙无首,抗议队伍的内部慌作一团。之前高涨不停的反抗情绪不得不姑息下来,接受政府开发的安排。过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的建筑慢慢被拆除,原本就建立好的现代商店终于是才敢明目张胆地开张。上个月惨遭抢劫的顺福珠宝店,正是第一批开业的现代建筑。

仁德街狭窄的街道还未装修完毕,复古的石砖掺杂着崭新的水泥,新旧不一。络绎不绝的路人行走在尚未风干的洋灰上,不深不浅地踩出一串参差不齐的脚印。冲出餐厅的付磊迅速地奔向不算宽敞的马路,一下子就栽进入了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等到他从拥挤的人山人海中脱身而出,急急忙忙到达珠宝分店门口的时候,站立在这里的笨拙的黑影早已不见踪迹。

“你的电话。”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付磊沮丧不已,心不在焉地回到餐厅。他接过父亲递来的电话,瞧见显示的是个未知号码,以为是推销电话,于是就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

“怎么了。”

看到付磊灰心丧气的模样,付磊无微不至地询问道。方才付磊夺门而出和现在捶胸顿足的反差,着实激起了付辰的好奇心。

“没。”

付磊心灰意冷地摆摆手,没有理会父亲关怀的神色,对其的疑问置之不理。他不愿意付辰掺和这件事情,不想父亲为他出谋划策。付磊想要独自摆平这件难办的案子,不依靠父亲的力量,以此来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实力。

“那我先走了,那边还需要我。”

见到付磊倔强的样子,付辰也没有杵在原地多作纠缠。他了解儿子争强好胜的性格,明白其拒绝自己询问案件的原因。

在上个月抓捕意见领袖张泽后,政府方面决定重视起对仁德街的开发与治理。于是就将这片土地的安保工作划分给公安厅负责,直接交由厅长付辰所管辖。

“走了,回去了。”

瞧见付辰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魏彩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里。他宽慰地拍了拍付磊的肩膀,劝说其回到公安厅从长计议。

才过下午两点,耀眼的太阳漫过天际,蛰伏在了山的另一侧。和煦的日光折射在光怪陆离的仁德街上,五光十色。街道中央尚未修缮完毕的马路仿佛变成了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将整条仁德街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南边的建筑依然保留着民国时期的特色,静水流深。构筑的房梁上雕刻着上世纪遗留的字画,栩栩如生。仔细辨认,似乎还能从中找出仁德街的最为著名的典故,“玄德济民”。日光拂过南边的街道,隐约照射出刘备宏伟的形象。寥寥数笔,就将他对灾民倾注的关怀刻画得淋漓尽致。历史的余韵,也在这一撇一捺之间,越发得荡气回存。与南边不同,北边的大厦毫无艺术感可言,每个角落无不充斥着现代社会的冷血。铮明瓦亮的玻璃木讷地接纳着每一丝跃动的日光,按部就班地映射回去。新开店铺上的牌匾千篇一律,整齐划一地换如出一辙的字体,面无表情地接待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奔走在仁德街的路人穿梭在时间轨道上,一走一停间,便跨过了两个迥乎不同的世界。目睹父亲离开的付磊,一抬脚,也进入了这奇光异彩的街道,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付磊,我们发现新线索了。”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打断了付磊的思索。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姓名,付磊不由地振作起精神来。他若有所思地接起了电话,仔细聆听耳边就传来的魏彩急切的呼喊。

“那个失踪的目击证人。”说完第一句话后,魏彩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急促的喊声伴忽然停下,只留给付磊一片死寂的宁静以及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喂?”

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付磊防不胜防,迫切真相的他急不可耐地对着电话反复呼喊,试图寻找到魏彩消失的声音。

“我们发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许久之后,话筒旁才缓缓升起魏彩忽高忽低的嗓音。比起之前,魏彩的声音多一份谨慎和惶恐,原本慢条斯理的语速也迅速提升,添上了一股迫不及待的意味。

“是什么?”

付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满脸苦笑地询问魏彩所指的信息。通过方才若隐若现的脚步,他大概能理解了魏彩抑扬顿挫的语气以及神经兮兮的动作。如今他已被停职,按照队里的规定,不可以过问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魏彩就将面临被处分的风险。之所以魏彩愿意顶风作案告诉他这些,也只是因为多年的交情。

“一个地址。”

魏彩忐忑不安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从话筒那边传来,时断时续的语气无不体现着魏彩此时的急张拘诸。

“哪里?”

一边向惊魄未定的魏彩发问,付磊一边翻找着桌上的资料。魏彩诚惶诚恐的电话点醒了他,付磊再次开始查阅,试图从中找到之前被忽略的信息。

“顺福石化厂。”

回答完付磊的问题后,魏彩直接是挂断了这通令他惶恐不定的电话,没有和付磊再进行多余的谈话。多此一举只会让他和付磊面临处罚,魏彩不愿意去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电话终止后,付磊停下手中一切的活计,再次陷入了沉思。他不断地回想之前接触的每一件物品,尽可能地在大脑中搜寻有关那个地址的所有细节。

纸条。

终于,在锲而不舍的头脑风暴后,付磊凭着之前的记忆,总算是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地址的地方。

那张受害人袁利求救的纸条。

付磊忙不迭地从口袋中掏出纸条,迫切地展开上面参差不齐的折皱。等到纸条彻底地舒展,上面的地址也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顺福石化厂。

心中的答案得到肯定后,付磊二话不说地收起纸条,捎上随身携带的手枪,健步如飞地奔向大门,准备独自前往目的地。

顺福石化厂是云城唯一的石化厂,是云城许久之前废弃的项目。曾经政府试图转型重工业,于是就和当时的企业联合选址建造了顺福石化厂。但因为造成的工业污染过于严重,遭到了周围居民的强烈抗议,不得不半途而废。运营到一半的顺福石化厂也不了了之,变成了无人处理的废墟。至于顺福石化厂与顺福集团有何联系,不得而知。曾有寻根究底的记者企图探查其中的奥秘,做了相关的报道,但最后也只是虎头蛇尾,没有明确的结果。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魏彩和他的父亲。对于付磊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他成功,那么他就可以向父亲以及上面所有因为他的年龄而质疑的人证明,他具备破解罪案的能力。

叮。

兜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付磊的雄心壮志。付磊急促前行的步伐也因此中断,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看清电话显示的来源。

依然是是上次在餐厅那一串未知的号码。

看着躁动不安的手机,急流勇退的付磊这次并没有选择将其挂断。对方的执迷不悟激起了他的好奇,带着求证的心态,他接起了这通电话。

“喂?”

凭着警察的职业经验,付磊首先是发出了试探性的询问。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试图透过传递过来的音色来大概地推断出其的年龄。

“你好。”

与付磊的居心诡测不同,号码的主人仿佛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心无城府地向对方打起了招呼。

话筒那边的直率弄得付磊防不胜防,令他没有成功地分辨出年龄,反而是因为对方的声音特征而疑惑不解。因为在这声奶声奶气的嗓音中,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略显空灵的声音中,仿佛藏匿着某种特殊能力。诡异的声线在付磊的脑中不断盘旋,唤醒了他掩埋许久的记忆,近几个月来发生的奇闻异事接连不断地在眼前浮现。模棱两可的整句问好,给予了付磊一种不可言明的感受。

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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