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王弗,十六岁时嫁给子瞻,碧玉年华,那时,他十九。
他还依稀记得那天去她父亲王方家听课谈学时的情景,读书常临流观景,见眼前有一池水,不禁大叫:好水岂能无鱼乎?王方于是要求诸位文仕现场为此池水提名,可惜诸多秀才的提名不是过雅,就是落俗。当子瞻最后才展出他的提名:“唤鱼池”时,不禁令王方和众人叫绝。但巧的是,正当此时,王方的爱女王弗也展出的她的提名,红纸怡上,跃然而出:“唤鱼池”三字。这可真是不谋而合,韵成双壁。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几天后,王方去他家做媒,将女儿许配给了他,她便嫁了过来。
她身为乡贡进士之女,自幼便饱读诗书,每当他读书有不解之时,便会向她询问,她却都能答得上来,这不免让他又惊又喜。他常于家中与友畅谈,她“幕后听言”,客走,她便言:此人不可信也,当远之。唯恐其夫有半分伤害。
她敏而谨,慧而谦,她还记得那时在中岩灵秀的山岩里、涧水边、小路旁,一丛丛飞来凤花扬着阔长的绿叶,吐露娇柔的花蕊和幽静的清香。她常常带上丫鬟从瑞草桥到山朝庙,采一大包飞来凤回家,每次听父亲说起他是如何的聪明机智,心中就不免生出一番好感,却又不敢表明心迹。听闻他常于山水间读书作文,不忍悄悄于一旁树丛中静观,见他风姿勃勃,又在抚掌唤鱼了。
他回头来看,见一少女婷婷站立在初春的草丛之中,轻盈飘逸,婉转盈人。她受惊,抬起头,双眸如星,闪耀着少女的娇姿,粉艳含羞,自有一种淡墨染不出的风情……。
他知她喜花,一次他与同窗好友大醉于老师家中,醒来后友人已走,他独自渡到翠竹掩映的后院,见她真在临窗梳妆,便从怀中摸出一簇从山里栽来的飞来凤,轻轻地投进她的窗下,她又不免一惊,继而心渐跳动不止,却还是将那簇浓香阵阵的花苞贴于胸前,静静的看着他,两眼生情,双耳泛红。
她嫁进来的第二年,她为他生一子,喜添人丁;他娶了她的第二年,他进仕及第,名满京城 。
他常于山林溪谷间,为她吟诗作画,她常在书房帘帐前,为他磨墨蘸笔,他们就这样一直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也许是她的美,让老天都嫉妒了,也许是她的才,让大地也能生忧,她本体弱多病,二十六岁那年,她什么也没说的,便离他而去了。那年,他三十,三十而立,中年丧妻。
如娥双眉长带绿,半年眉绿未曾开。他常想,自她嫁来以后,便不停的为自己生愁而苦,而今人已不在,他的志又该立向何方?
他亲自为她写下“亡妻王氏墓志铭”,并在其墓的两旁种下千棵青松,如他所言: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莪。
人们都说,时间久了,往事如烟都会淡,但他却不是。短短间,数年已过,十年弹指一挥间,一天,在一个夜晚,他梦见了她,她进入了他的梦境。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那一天,是正月二十,那一夜,微风拂竹,好像也吹来了后山上的飞来凤,他心里能闻到。那是个没有月色的夜晚,那是个没有人为他磨墨洗笔的夜晚,但他还是坐于窗前,执笔烛下,为她写下了那首千古悼亡之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他是苏轼,诗词大家,一生坎坷不平,王弗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虽与他没走到最后,却相互彼此间挚爱深深,十年也好,百年也罢,他都不曾忘记。
如今的赤壁岩上,还刻着他亲笔写下的“唤鱼池”三字,经可三丈,秀美俊拔。每看到这些,便想起了那时他们初相见时的情景,韵味无穷。
唤鱼池旁,立有他们的雕像,墓志碑前,刻有他写的悼词。
十年生死,真情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