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龄越大,性情越来越像小孩了,有时蛮可爱的。
春节前我和老公去赶集,买回一只蝈蝈。
每天晚上去父母家,我们都带着蝈蝈。蝈蝈最喜欢“走姥姥家”,可能因为姥姥家温度比较高,暖和、舒服,蝈蝈在姥姥家特别爱唱歌。
老公把蝈蝈放在绿萝的叶子上,它兴奋地爬来爬去,不停地唱,唱得很好听。
父亲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树起耳朵听,蝈蝈一唱歌,父亲就呵呵笑。父亲说一听到蝈蝈叫,就感觉到了家乡的山坡上,心情特别好。
他是想到了早年在家乡的土地上劳动的场景吧?那时候山上干活的人多,小动物也多,光蝈蝈就有好几个品种。
早晨上山的路上,和下午回家的途中,路边草丛中始终伴随着它们的鸣叫声,拨开杂草,仔细辨认,就能发现它们和青草一样绿色的身影。
秋天的时候,捉几只带回家去,放在用秸秆皮编织的笼子里,挂在床头,晚上就像和弦乐曲在耳边奏鸣。
那时候蚂蚱也很多,大大小小、黄黄绿绿,满山坡飞来飞去,走在山路上脚前脚后地磕绊着,手快的一弯腰就能把它们抓在手里,用一根草串起,往往下山时能串一长串。
这些都是父亲的和我们的,非常温馨美好的回忆。
父亲不时地过去看蝈蝈,逗它玩,和它说话,问它:你哪个山头的?
父亲对蝈蝈格外关照,一会儿问要不要给它点吃的?老公说喂过了,不能喂多了。
一会儿问要不要给它喝水?得到老公允许,父亲去拿水杯,又一想,蝈蝈怎么会用水杯呢?蝈蝈只会喝露水。于是放下水杯又颠颠地去找喷水壶,没找到。
老公让他含上一口水,喷在绿萝叶子上,就有了人造露水,蝈蝈就会喝了。父亲恍然道:对呀对呀。可是他端起水杯却又犹豫了,担心自己喷不好,让老公来喷。
两人推让一番,还是老公执行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公看父亲喜欢,就要把蝈蝈留给他,他摆手不要,说自己记性不好,万一忘了喂食喂水,怕给养坏了。
可惜,十几天以后,蝈蝈突然死了。大家都很是心疼。
父亲怅然若失,喃喃说它本来就不是家养的动物呀。
父亲失落的样子,让我想起女儿小时候,养的小鸡死了,她伤心的表情。
父亲又说起近几年山上的小生物太少了,几近绝迹。按理说现在上山的人少了,它们应该繁殖得更多,可是因为那两年为了消灭美国白蛾,山上大面积喷洒农药,杀光白蛾的同时,也杀死了很多其他物种。比如蝈蝈、蚂蚱,现在野生的都很稀少了,到山上走走,很难碰到几只。
自然环境也很重要,蝈蝈从幼虫到成虫要蜕七次皮,如果中间受到温暖、湿度影响,蜕不出来,就会夭折。
这些可怜的小生物,受到自然灾害和人为控制,大幅折损,难以为继。
父亲还说麻雀也少了很多。以前麻雀不缺吃的,村里打场、晒粮食,吸引得一群群麻雀吱吱喳喳来偷吃,在各家的房檐下驻窝。
哪一家的调皮孩子没掏过麻雀窝?有的掏出来嫩黄嘴、没睁眼的小麻雀,不舍得放回去,带回家自己养着,急得老麻雀撞墙。
吃不到粮食,麻雀们可以到山上捕食蚂蚱等飞虫充饥,吃几天山珍改善生活。冬天还有满山的山果,大枣、柿子、软枣,都是鸟儿们的美食。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山上的小飞虫成了稀有动物;山村里的人家越来越少,庄稼无人种,场里院里没有晒粮食的了。果树无人管理,很少挂果。即使有些山果,只能充一时之饥,一年有三季青黄不接。
当年曾经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大肆扑灭,现在自然减少,不用劳师动众了。看起来,大自然的规律是最强大的力量,不需要改变事物本身,只要改变一些条件,一切都不同了。
那天父母家里来了客人,我在厨房做菜,发现菠菜上有一只小蜗牛,我拿到客厅给大家看,父亲接过去,稀奇地看它在菠菜叶子上慢慢地爬,说要把它放到绿萝上,让它像蝈蝈那样在上面玩。
他认为大片的绿萝叶子,给小蜗牛营造了一个貌似自然的环境。在父亲印象中,小蜗牛像蝈蝈一样,是生活在山坡上、草丛中的,我们家乡的山上有很多。
我告诉他,小蜗牛放到花盆里就会往土里钻,一会儿就找不到了。父亲不听,还是把它放了进去。果然,等父亲一会儿再去看的时候,小蜗牛已经不见了。
“小蜗牛呢?小蜗牛去哪儿了?”父亲像孩子一样,大惊小怪地喊叫,围着绿萝盆子转圈圈,蹲下站起,翻遍每一片叶子,找他的小蜗牛。
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虽然我们找不到它,但是它在花盆里面很安全。花盆里面的环境比较适合它生活,它住在泥土里,饿了吃叶子,渴了喝露水,一定会生活得很好。
他这才放下心来,听话地去吃饭。
俗话说,人老童心在。有人理解为老年人要像孩子一样会玩爱玩,开心快乐。这种理解也不无道理。
我从父亲身上,更加感悟到,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保持一颗纯真、善良、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的童心,也是难能可贵的。而且年纪越大,思维迟钝,反而更显本性,心底清澈无邪,对生命心存悲悯。
这是多少人刻苦修行追求的最高境界,其实不过是自然而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