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冬至那天,和姐姐一家在一起吃饺子,不管是怕冻掉孩子的耳朵,还是千百年来留下的民俗成了自然,总之,一家人在一起拌馅儿包饺子,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就觉得幸福。

捏饺子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妈妈,以往的饺子多是在妈妈那里吃的,更何况是这盛大的节日的饺子,妈妈早就在几天前就招呼了我们,到时候吃去就行,不仅有饺子,还有丰盛的菜肴。如今,妈妈离开已经两年了,世上再也没有哪个人愿意无缘无故地给我俩还有我们的孩子包饺子了。

禁不住眼圈发红。许是是我俩没有福气吧,唉,是妈妈没有福气。

妈妈的饺子总是那么好吃。首先是卖相好看,白蝴蝶一样,鼓着双翼,大大的肚子却又显露出臃肿肥胖的可爱。那馅儿也总有讲究,冬天多是羊肉萝卜,春天猪肉韭菜主打,秋天会在猪肉韭菜馅儿里放半截虾仁,鲜的不得了;夏天的则紧随季节而变化,茴香馅儿味儿重,芫荽馅儿清香,辣椒馅儿惹得孩子们哇哇乱叫却一个不少吃……没有了,没有了妈妈,什么馅儿的饺子都没有了。

妈妈就我和姐姐俩闺女,年轻时候妈妈脾气爆,我们都羡慕过别人家的妈妈温柔亲切。没想到我们的妈妈越到老越把母亲做得好。她依旧不喜欢和我俩坐在一起拉家常,总是风风火火地来无影去无踪,活得比我俩都精神,但在给我俩买吃买喝做吃做喝上却毫不含糊。

每次吃饭,我俩都是拖家带口,领着孩子,带着老公,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妈妈一点不嫌烦。既心疼女儿,生怕她们累着,又喜欢外甥外甥女,只怕他们没吃饱,还要照顾女婿,有酒有菜而且还极尽丰盛。所以,冬至这天有饺子,有骨头,还有时鲜蔬菜,一样都不少。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俩的筷子总是迟疑。对女儿们来说,一粥一饭都能想起妈妈。

饺子其实和爸爸,和春节连得也很紧。爸爸离开得更早,快二十年了,可是,时间对别人来说是忘记,对亲人来说是更深浓的思念,而每年除夕夜的那一顿饺子给我俩留下的思念尤其深刻。

春节晚会的开始,就是除夕的开始。全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晚会,桌子上有丰盛的水果点心随便吃,热气腾腾的茶水不断有爸爸给续着,偶尔的爆竹声在外边炸响,年底祥和的氛围弥漫在家的每一个角落。

晚会后半截,爸爸就坐不住了,一会出去拿一把韭菜进来择择,一会端一盆面和和,然后堂屋就响起噔噔嚓嚓的剁肉的声音,又传来熟油泼在鲜葱和肉馅上的浓香味儿……妈妈望望堂屋,笑着说:“这个老抖擞猴儿,又着急着捏饺子去了,只怕明天早晨吃不上。”我和姐姐才不理会这些呢!听着外边擀饺子皮儿的有节奏的声音,觉得幸福就像饺子香,就像擀饺子皮的声儿,屋子里哪儿哪儿都是。

晚会结束了,出去放几个炮仗,坐在桌子旁边啦几句闲篇,有时候还要玩几把扑克,搓几圈麻将,守岁嘛,不睡觉。爸爸也不睡,也不玩,出出入入不知道忙啥,一会儿递过一盘瓜子,一会儿是剥好的核桃仁,一会儿又是烤大枣泡的茶……总会问几次:“吃饺子吗?”“吃!”然后他就高高兴兴地去煮饺子了,然后就是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一双大手把我们桌子上的皮皮壳壳抹干净,一壶饺子醋桌子中间一放,几碟精致的小菜摆成花。他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吃,笑着。

那时候,我们是个大家庭,姥姥和我们住一起,初一早晨,姨姨舅舅们拖家带口地都来了。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喧哗热闹,这时候爸爸总会钻到厨房里,煮他昨天晚上捏好的饺子,一锅又一锅。大家总觉得一早上吃了不少东西,说不吃不吃,可爸爸才不理会这些,各人的碗里捞上十头八个饺子,大家又情不自禁地说:“饺子真香!”

初一早晨经常吃猪肉韭菜饺子,以至于在爸爸走后,每到除夕晚上、初一早晨,我都特别思念爸爸的饺子。我想,我的特别喜欢吃猪肉韭菜馅儿饺子也许和这是有关系的吧!

可是,这样的饺子离我们俩更加遥远。爸爸2000年离开,十八年的思念,从来没有停过。

成家了,有自己的孩子了,他们也喜欢吃饺子,也总是喜欢在捏饺子的时候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模样。

大儿子从小挑食,对饺子却是情有独钟,在他读小学的时候,我几乎每星期都要包一次饺子。每到周日,我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和面,剁馅儿,绞肉,把个厨房弄得跟战场一样。包饺子不能一顿吃完,要在冰箱里冻一些,在他上学的日子里当早饭。那时候我经常嘲笑他说:“你一天两挨骂,学习和吃饭。”但是如果吃饺子,他是不会挨骂的,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让人喜欢。

小儿子和哥哥不一样,从小就是个吃货,啥东西到了他那里都是美味,更别说饺子啦!一听说我给吃饺子,他从我做饺子的时候就围在身边转悠,嘀嘀咕咕地说:“啥馅儿的?我尝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拌好的饺子馅儿。我怕他吃生馅儿,把他赶走,他出去转一圈又回来了,很有理地说:“姑姥每次就让我尝一尝。”

饺子下锅了,他围着锅转,一遍遍地问:“熟不熟?”不停地砸吧着嘴,哈喇子要流下来的样子。我把他赶到饭桌边,让他好好坐着,要不没他的饺子吃,他的小脑袋总是朝向我这边,一直到我把饺子放进他的碗里。

他吃饺子的样子很可爱,也很难看。想用手抓,嫌烫;用筷子夹,不利索;小嘴嘟着,不歇气地吹,一不小心口水就滴下来了,手背一抹,终于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没看见怎么嚼,就咽下去了。三五个下肚之后,才抬起头,这时候一定会问:“妈妈,啥馅的?”我一准回答:“饺子馅儿的。”他总是被气的哇哇乱叫。

吃饺子,对小哥俩来说,虽然是经常的事儿,可每次都让他们兴奋。

大儿子今年出去上学了,学校饭菜丰盛,可是没有饺子,每次回来,吃一顿饺子对他来说是无上的幸福,埋头吃饺子的样子让人心疼。

世上物本无情,我们对物的情感却是万千,不是物有异质,而是它们连接着一些人、一些事,而在这人事里我们倾注了千百样的情。我的喜欢饺子,喜欢说道与饺子有关的人事就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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