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黛近日很无聊,她以前还能舞枪弄棒消遣一二,现在呢?只能瞪着眼看着刘谌手不释卷,仿佛能从里面看出花来。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陆黛把书房的书都粗略浏览一遍,赫然发现这些书她小时候都看过,实在没有任何兴致看这些故纸堆。她无奈地坐在刘谌对面,哀声叹气。
刘谌看出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些艰涩文字,随即从桌上抽出一本册子:“这是樱桃托我买的话本,你可以看一看,你们女儿家应该都比较爱看。”
陆黛首先被“樱桃”这个名字给酸了一下,又被书册上的绘图吸引。
她随即津津有味一口气看完这本书。
此书名为<桃花记>,讲述的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因一枝桃花而结缘,经历种种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故事相当简单,陆黛却感动于男主的痴情相守,在那桃树下苦候三载,终于等来了女子的翩翩身影。
她记起清风堡就有一株很大的桃花树,不过这个季节,恐怕已经没有了桃花,看来想体会一下桃花漫舞得等到明年了。
在清风堡的日常十分简单,她就是遵循了混吃等死的觉悟,除了每天清晨偷偷早起跑到那一大片树林里练一下飞檐走壁,剩下的时间就是看话本。
要知道,这样不入流的东西在他们陆家是甭想看到的,她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哪怕八卦玄理,兵法布阵都有所涉猎。唯独这种虚构话本,谈情说爱的鬼东西,绝对会让她爹鄙视。
陆黛现在就可以想象出她爹叹息摇头的样子,这还真不能让他知道。
好在,现在天高皇帝远,任她逍遥。
要说在清风堡,有一件事让她心堵,大概就是刘谌的男女授受不亲。
他们至今没有圆房,她没有问,却明显觉察出刘谌对她的态度。表面上如沐春风,实际上却是冷若冰霜。
这年秋天,他却一下子改变了态度。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向来强如牛的身体竟然偶感风寒。她身上症状也很奇怪,寒一阵,似卧冰,热一阵,如火烧。
总喜欢天天躲在书房的刘谌竟然亲自为她熬药,而且更让她大感意外的是,他亲自喂她吃药。这样的温柔体贴,让她既高兴又心慌。
“黛儿,药我熬好了,放一放就可以喝了,你先坐起来缓一缓。”刘谌进门就对她说。
后面是樱桃,手里端着正冒热气的药碗,表情依旧是冷漠如雪。
她吃力的坐起身,眼前一片恍惚,这样的她真是虚弱:“刘公子,我自己喝就行了,你去忙吧!”比她来说,刘谌还可以管理下清风堡的账目,手上的商铺店坊,她现在是一无是处的闲人一枚,怎好总劳动他的大驾?
他的笑容浅淡而温柔,让樱桃先退下,他坐在床边,才轻声道:“我自小体弱多病,比起旁人,更觉生病时的惶恐虚弱难以承受,如今是你,我更要好好照顾,不然,心有不安。”那眼神温柔似水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地情意绵绵。
陆黛却受宠若惊,他何时这样深情过,而且毫不作伪。
这数日来,他一日比一日深情,初时她还甜丝丝的,恨不得多病几日,让他多些目光来关注她,到今日,她缠绵病榻已经十日之久,浑身无力。她作为习武之人,对身体甚为了解,她绝对不是只生了病,她的生机消失的如此之快。
他坐在床边,目光情深似海,她不知道何时他对她竟有了如此的情意。他这样看着她,面带浅笑,动作却轻柔至极,为她轻抚肩上的乱发。
今日的她面白如纸,唇色却如桃花般鲜艳夺目,格外惹人怜爱。她竟然撑过了十日之久,真是令他十分意外。
他自小羡慕别人拥有健康的体魄,她确实比他幸运许多,不过这种幸运也不过是一种折磨,让她死的更痛苦些罢了。
他喜欢她,而且喜欢的毫无理由,既不是窈窕淑女,亦不是端庄贤淑,还好,她就要死了。
“前几日,我派人给我爹娘送了消息,他们这一两日就要来了。”陆黛说了这么一句。
他正准备端药碗的动作顿住,反而拿起汤勺摆弄起来。
他望了一眼:“不是偶感风寒么?别让他们太担心了。”
放下汤勺,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镌刻的花纹。陆黛微微摇头:“我想见他们一面。”
“这几日也没见你出门,你让谁去送的消息?”他侧着脸,晦暗不明的光线让他侧脸显得更为俊美。
她不语,咳嗽连连。
刘谌没看她,道:“等你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江南,正好可以去你家,你现在病了,何必如此心急?徒惹老人家担心?”
他依旧是唇角含笑,却比前几日少了些真心实意的关切。
“我总觉得我快要不行了,难免思念家人。刘公子,你说你能体谅我的境况,那么如今,就请你不要再劝了。”陆黛觉得胸中甚是痛楚,实在不想多言。
刘谌端起药丸,抿唇试了一下热度:“那好,快喝了这碗药吧!”
她深深地望向他,想从他浓情蜜意的眼睛里看出些愧疚,不安,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可惜,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柔顺地点头,反而又道:“我最近常看的江湖儿女的戏本,最佩服的是两种人。”
他不明白她要说什么,但是他已经觉察出眼前的女子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摆布了。
“前一种是痴情人,哪怕对方给他的是毒药,他也含笑吃下去,只为博美人一笑。”她没有看他,继续说下去:“后一种就是把剑送入心爱之人的心口,还口口声声说爱的那种人。”
刘谌敛了笑意:“你想说什么?”
她望着那药碗:“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是真的夫妻,也许你捧在手里的这碗药,我会继续喝下去。可是我们不是,那约法三章的第一条不就是,三年时间找回藏宝图,我们就和离,男女嫁娶,各不相干。”
“所以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对吗?”他放下了药碗,声音很轻。
“自然,那是我陆家的半张藏宝图,如若找到,我陆家赠银一万两,决不食言。刘公子有何不放心,何必用这下作手段。”她唇色艳丽夺目,仿若沁出血来。
他面对着她,那副深情似海的模样已经不见,令她倍感欣慰。
这女子,原来并不是天真无知,而是少有的有勇有谋,胆子十分大。明明是一副该顾影自怜的模样,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淡然,她很淡然,这让他有一种怪异的自豪,不愧是他也为之心动的女子。他喜欢的人,就该是这般。
“那你知道这一切是种试探,你为何不早说?”刘谌不信她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种对盟友的试探。
她却一笑,唇若最娇艳的花瓣:“刘公子还是先拿解药给我为好,否则,我要说不出话来了。”她肺腑之中翻江倒海的疼痛,令她不由皱了皱眉。
刘谌很自然地从袖里掏出一个瓷瓶,鲜红的药丸滑在他冷白如玉的手心,他轻捏住药丸,送至她唇边。
她张嘴,咬住药丸,顺便也咬住了他的手指。狠狠地,没有丝毫留情地咬下去,直至有浓重地血腥味冲入她的喉咙。
她望着他的眉眼,被咬的人也专注地看着她,既不喊痛,也没有皱一皱眉,仿佛那不是他的手指,无关痛痒。
那样的眼神比任何话语都管用,他好像很享受这一刻的痛楚,令她郁闷不已。
这一场试探,不光是他低估了她,同样,她也低估了这位貌似弱不禁风的大少爷。
陆黛不再用力,却也没有松口,她就是要停下来,看他作何反应。可是这种突然的停止反而有了新的变化。暧昧与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她苍白的脸有了热意,也许是这一番啃咬动作费了她不少力气,她暗暗想。
口中的东西成了最多余的存在,她松开了口,也似乎耗光了所有力气,没有再看那专注凝望着她的公子。
而这方却愣愣地,盯着她还沁着属于他血丝的唇,喉咙微不可见地颤抖,吞咽。
她讶异于他的毫无动作,正待偷眼看他,却眼前一暗,那总微带凉意的手掌此刻却透着不可抑制的温热,遮住她的双目。
呼吸渐近,微凉的触感与她的唇相碰,压力逐渐加深,她大脑忽地空白,这是发生什么了?
还没想明白,压力骤然消失,有风拂过她面颊,温热的手掌拿开,耳边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踉跄远去。
她豁然睁开眼,早就不见了那青衫,唯留满屋寂静无语。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凉,她想,刘谌那最后一句话其实不必问,答案,就在彼此心中。
那样的柔情蜜意,她想多享受几天,可惜,再享受她会没命。而这本可三天就让她毙命的毒药,拖延了太多天,只是因为刘谌也手下留情了。
昏睡半日醒来,她强打精神安排了一下,这会儿,她爹娘应该还没有收到那封信,就是收到也没事,那不过是一封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家书,任何事情都没有提及。
陆黛拿着话本,却发起呆来。
另一边,刘谌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愣了足有一个时辰。
那个行为,对他来说,是大大的不该。
他现在真的确信无疑,他爱着她,而且是疯狂,无法自抑地爱着。哪怕是只有一瞬间的失控,也足以致命。
他不允许自己的情感高于理智,他不许。
陆黛养病的房间隔壁,就是樱桃的居所,之所以这样安排,完全是因为这个樱桃,深受主子喜爱,房间不大,却说明了她的与众不同。
陆黛本就对这件事不太喜欢,可是这天夜里发生的事,却让她对某件事改变了看法。
这个刘谌,还是可以人道的。
她休息半日,自然是想出去走走,正好夜凉如水,近十五,月亮也是玉盘般明亮。
她坐在石凳上歇息,为怕寒凉,她还特意拿了软垫和披风。
踏着月光和清风而来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
没有点烛火,他没有看到她,风吹过,引得他咳了几声。听着这熟悉的咳嗽声,她当然认出这是谁了。
那人不带一丝迟疑地走到一间房门前,作势欲推。
她轻轻皱眉,却道:“刘公子,不必心急。”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自然要阻止他。
他似乎很惊讶,回转身:“真巧,陆姑娘还没有睡。”
她裹紧披风,却站了起来:“我马上就要休息了,我这人喜静,夜里有一点动静就是睡不着的。”她没有看他,自顾自走到自个儿房门口:“刘公子,我明天就搬回我们新房去了。您何必心急这一天。再者,刘公子可听说过,一动不如一静。”
她打开房门,缓步迈进去,转身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又道:“而且,男女之间,这种行为最是幼稚可笑,刘公子可不要病急乱投医。”说着,便关了房门。
站在樱桃门前的刘谌被她连讽带刺,觉得自己万分狼狈,他真的要败了?刘谌转身就要回去,房中的樱桃却听到了动静,打开房门朱唇轻唤:“公子?”
刘谌回眸,只见樱桃只穿一身素白亵衣,在月光下,越见清丽。他却摆摆手:“早些歇息,伺候好陆…少夫人。”他顿了一下,这位少夫人,是他名义上的妻。
刘谌重新回到书房,静默半夜,实在无法平静内心,他便拿了本佛经誊写起来。
东方即白,鸡鸣声声。
书房里都是他的笔墨,片片散落在地,他也终于心静如水,不起波澜。
按了按酸痛的眉眼,他走到书房中的床榻旁,放松心神,倒在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