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志英呆呆地站在床边,环顾四下,这个十二平米的小屋里,狼藉不堪。
稍微值钱的东西都已打包,塞进一个个提包和纸箱里。余下的东西,若在平时,都是离不了的生活必需品,而如今,它们终将都会成为垃圾、废品。
收破烂儿的大爷们根本不用叫喊,人们都拥抢着让他们到自己的家里。
一个半新的电动车30元,一台旧式电视机5元,还有半袋半袋的米、面,索性都白白地給了他们。还有半桶的洗发水、洗衣液、面霜,根本没人要,都当废塑料收了。
天快黑了,魏喜还没回来。他去买车票了,回山西老家的车票,这几天不逢节假日,按道理好买。志英忙着收拾东西,无暇考虑丈夫买票的事儿。
北京的天,黑的早些,五点半多就暗了下来。还有些小零碎和衣服、被子没整理好。因为早已断了电,断了水,她拿手机照了照,还是不忍心仅剩的两格儿电量,气愤地一脚将被套踢在了墙角。
02
家里漆黑一片。屋外那几天还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而今却像龙卷风肆虐扫荡后一样,再有几天,原来生龙活虎的街巷和房屋,都将人去楼空,死寂的像是一片灰烬。
手机显示,北京的温度零下七度。家里早没了热气,屋里屋外一重天日。志英裹紧了羽绒衣,又去衣服堆里找了一条薄棉外套套在了腿上。
她中午就没吃饭,现在忙了一天,有点饿了,找了些饼干和面包独自在暗夜的冰冷屋子里啃了起来。
面包冰凉,手指冰凉,惟有哈出的热气嘘在手上,还能感觉出一丝丝可怜的暖意。她缩着脖子,尽量减少着散热面积,佝偻在床边,叹着气。
她想不明白?她们夫妻倆也被裹挟在这清退人流的大潮里。没有收到任何指示和通知,只是房东急促、镇定、愤怒地说了一句:"快搬,快点儿,不要问那么多。"
"志英,志英,我回来了。"魏喜急吼吼地喊着她。
"在家,在家呢,你进哇。买到票了吗?"
"买到了,后半夜四点二十分的火车,这是最靠前的啦,没办法!"魏喜摸索着想让志英看看车票。志英说:"黑洞洞的,别掉了,找不见的。"
"你还没吃饭呢吧?"
"你说呢?废话!"志英嗔怒着回他。
"咱们去外面吃饭去。"
"去哪里吃?这一大片都停电、停水,去哪里吃?"
"咱往远走,到灯亮的地方肯定有。"
"这还不够远,从老家到这儿就落了个这下场!天气这么冷,我不想去。"
"那我去买,你盖上被子等我。"魏喜把两张被子都盖在志英身上。志英还穿着棉靴,也不敢脱,就这样也不怕脏了被子。
03
魏喜和志英来北京打工三年了。他干水暖、装潢一类的活儿,妻子在饭店打杂。女儿在老家初中学校寄宿,儿子则和爷爷奶奶一块过。
眼见这小小一间屋子的房价,房东一年一年地在催着涨租。可如今这偌大的北京城却没有了他们夫妻二人的立锥之地。
魏喜还挂念着好几幢大厦的外墙砖都还是他亲自粘贴上的。他朝灯火璀璨的繁华处走去,那里的烟火鼎沸,而妻子则卧在冷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买了山西刀削面,自己先吃了,再打包回家妻子那一份儿。他特意让服务员多套了两层塑料袋,还揣在怀里,怕冷了。
妻子摸黑吃着面一边说:"还是老家的味儿香,回吧!快回吧!"
暗夜的幕布将这黑屋压的喘不过气儿。无形的魔靥好像在狰狞耻笑,远处霓虹闪烁、歌舞升平。魏喜和志英埋着头,蜷缩在没有电褥的床上,苦捱到凌晨时分,便急匆匆地肩扛手拉,向火车站奔去。
他俩回头望了一眼这幢居住了三年的房子。身边的人流大都和他们一样,注定一夜无眠、心力憔悴地无奈离去。
志英抽泣了起来,眼泪顺着口罩流到嘴角,咸咸的、涩涩的。寒风吹起时,眼泪冰凉,兩只手无法腾空擦拭眼泪,她一任那凛冽的痛刮在脸上,刮在心上。
魏喜回头喊她:"走吧,有啥留恋的,快走吧!"
头顶电杆线上的风声嗖嗖作响,嘈杂的人群一夜未曾停歇,他们夫妻的身影逐渐淹没在这漆黑的夜幕和人流中。
别了,北京!别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