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读过欧文·斯通《梵·高传:对生活的渴求》,我对他的第一直觉是绘画天才;在读过这本书之后,我的第一观感是,如果不是绘画,温特森·梵·高(以下简称为温特森)应该过着富足,舒适,体面的人生,像他那个阶层的大多数人一样,最终安详而又尊严的死去。
一.绘画的献祭者
没有温特森,整个艺术史将缺少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对于个人来说,我不知道他是否后悔被绘画选中。是的,不是他选择绘画,而是艺术创作选中了他。他别无选择,只有将满腔的热情抛洒在画布上,经年累月,热情不够使了,就将整个肉体,健康,理智(后期差点疯狂)统统交付于绘画。
所以,我称他为“绘画的献祭者”。
温特森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并不是绘画,而是牧师(因为他老爸是牧师)。当时,他在博里纳日的矿工区独立担任牧师工作,很快,由于他内心对他以往所相信的上帝产生了怀疑。再加上性格孤僻,他并不受分配神职的主牧师的喜欢,别的牧师一进谗言,他的这份神职工作还没正式落实下来,就已经被放弃了。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发现绘画能缓解他不被社会认可,不被家人理解的痛苦;也正是由于这样与一线劳动人民共同生活,深度交流,才奠定了温特森艺术创作的载体,风格——一切都是基于土地,自然,和劳动,通过实景创作表达某种情绪。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
从他初次拿起铅笔画了一张老年矿工的素描,到他离世之前,曾试图创作名为“告别”的画作,他已经整整画了十一年。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经历素描,水彩,油画三种绘画形态。温森特曾拜师他的表哥画家毛威,是毛威教会了他绘画的基本技术,后来由于经济困窘以及与克里斯汀混乱的情感原因,他搬离了消费高昂的海牙。
回到他父亲居住的纽恩南,他继续与地里的农民,或是织机旁的织工相处,他试图通过绘画来捕捉——“正在逝去的事物中那些永不消逝的东西”。
温特森绘画技艺日渐成熟的爆发地,应该是巴黎。在这里,他与众多的印象派画家进行交流,碰撞,与新流派的绘画者高更,塞尚,劳特累克,修拉等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尝试建立艺术家的科勒尼(指的是一群同职业的聚居)。
由于温特森的临时逃脱,科勒尼并未最终建立。温特森在阿尔地区一手一脚创办的黄房子,应该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完成巴黎时期的科勒尼心愿。
正是在巴黎,温特森从初期模仿他朋友们的画法,到后期形成他自己的一种印象派技法。
阿尔地区炽热的阳光赋予了温特森浓烈而纯粹的颜色,柠檬黄,蓝,绿,红,玫瑰红。这些阳光虽然吸去了久住城市而产生的厌腻,但同样也吸走了他的理性与健康(高强度的日晒容易使人患上癫痫,轻则狂躁,重则丧命)。梵·高的代表作也大多产生于这一时期。
他邀请高更来黄房子与他同住,他们受着风吹日晒和自己创作欲望的折磨,过多的阳光、色彩、兴奋、烟草和苦艾酒充斥着他们的身心。由于绘画产生分歧,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温特森的癫痫爆发了,他把他的耳朵割了下来,送给他在阿尔地区的相好——妓女拉舍尔,他彻底的病了。从此他陷入了一种怪圈,如果他想要创作,他就要兴奋,紧张,但同时他的精神就会受到刺激,这条路会把他带向毁灭。
自身的疾病,痛苦,他尚能承受;但提奥,他至亲至爱的弟弟,即将面临失业,儿子生病等一系列状况,使他的经济状况再也不能供养温特森,是出于对于提奥的爱,温特森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他贫瘠而又绚烂的一生。
二.穷
温特森的一生逃脱不了的一个字:穷。他第一份正式牧师工作,使他获取五十个法郎外。他这一生,曾未挣取一个子。是的,他靠他的弟弟提奥来供养。
其实,他的整个家族在荷兰是很有社会地位的。他的父亲是一名牧师,最重要的是,与他同名的他的温特森叔叔,是荷兰最大的画商,他的另外一位叔叔,是一名海军司令员。
如果不是走上绘画这条道路,他是有资格分到他叔叔们的遗产的。
“他的父亲坚称他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是对一切高尚的社会传统的冒犯。信上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个工作来养活自己,使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为这个世界贡献一份力量。“
当时的主流价值观,是不允许温特森脱产来学习绘画的,甚至认为绘画就是游手好闲的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没有提奥的理解与经济支撑,温特森不得不走上另外一条道路——成为一名牧师或是画商,也就业余时间画上两幅,自我欣赏罢了。
提奥每月为温特森提供两百法郎,这两百法郎包括生活费以及颜料费,模特费,画布,画板等所有画作费用。
众知周知,绘画的费用是非常高昂的,温特森每月拿到钱后,都将绘画所需的购齐后,才用剩下的钱来生活。他通常是挨饿的,喝点苦咖啡就是一天所有的进食。
温特森的穷并非懒惰造就的,相反他是非常勤快的。每天天一刚亮,他就步行几十公里,去往某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作画一整天。等天一黑,他又步行几十公里,回到他租住的地方。有时为了作画,也会整晚整晚的不睡觉。
对于天才的发现和认可实在是太晚了。温特森活着的时候,他的画作根本卖不出去,全部都堆积在提奥的家中。弟弟提奥经济上的困窘(他结婚了还要养妻子乔安娜,工作可能面临被辞退,儿子生病等),是压垮温特森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使他走上了开枪自杀的道路。
对于整个艺术史来说,梵高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对于个人来说,温特森的一生是贫病交加的一生,他活得太难太苦了。
在绘画上,他根本就不被主流认可,他时常处在自我相信与自我怀疑两种情绪的撕扯之中,是提奥一直在鼓励,肯定着他;在情感上,他一生无妻无子,一段最美好的家庭生活是与妓女克里斯汀一起度过的,但后来还是由于经济原因(当然,克里斯汀本身是有很大问题的),他不得不与之分开;在家庭生活中,他的父母亲也没办法理解他,认为他是游手好闲之辈,因此他的整个家族也抛弃了他。
可以说,这一辈子,他也只有提奥罢了。
三.情路上的失败者
温特森,一生中经历了很多女人,但大多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的初恋,房东家的女儿乌拉苏,人家明明已经定亲了,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向人家求爱。青春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只要有着灿烂的笑容,曼妙的身姿,散发着清香的头发,就可以引发一场昏天暗地的恋爱。
他的第二次求爱对象,是他的嫡亲表姐凯。当时凯已经丧偶,为了忘却对亡夫的追思,她来到住在乡下的姨妈家散心(就是温特森父母家)。温特森为她的美丽所陶醉,请求她做他的妻子,如同他那个年纪的所有男孩一样,热情,鲁莽,冲动。结果可想而知,父亲的“乱伦”两字彻底把他打入深渊。
如果说遇见凯是命定,温特森与妓女克里斯汀的结合充满了偶然性。他们彼此需要,互相取暖。温特森需要克里斯汀来满足情欲,而克里斯汀呢,需要温特森提供住所和食物以及妥帖的照顾(那时克里斯汀已经怀孕,但孩子不是温特森的)。但不得不说,这也是温特森享受的唯一美好的家庭生活。好景不长,克里斯汀好吃懒做的本性暴露出来,提奥寄给温特森的钱也没有办法满足一家人的生活开支,所以他们分手了。
可以说,玛高特是温特森唯一的女性仰慕者,类似于粉丝与爱豆的关系。温特森对于玛高特,有同情(与他在情感上是何其相似,一直求而不得),有理解,有情欲,他渴望与她结合。但由于玛高特的家庭阻挠,他们不得不分开。
温特森人生驿站的最后一位女性,是妓女拉舍尔。这关系纯粹是由于情欲引起。他亲切的称呼拉舍尔为“小鸽子”。他在发病之后,就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送给拉舍尔了,只因她曾说“喜欢他的耳朵”。
在温特森这一生中,能与他达成情感共鸣的女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金钱,去完成这一诉求。可以说,绘画充斥着他所有的生活。
绘画才是他的第一爱人。
四.成就还是毁灭?
这一生,尤其说是温特森选择了绘画,而不如说是绘画选中了温特森,绘画借助温特森这个工具,把他目之所及,心之所想的一切给表达出来。创作出来后,他的这副皮囊就毫无用处了。
到底绘画成就了温特森,还是彻底毁灭了他呢?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温特森自己能够回答。但一切都已消失在茫茫的洪流之中,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