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你有过吗?
昨天写完那篇《嘴馋和好命》,我又想起我的那个爱吃零食的女同学了。如今她在大洋彼岸,移民米国好多年了。
十年前她回国一次。阔太太同学回国,自是动静不小。当时几个改行当官的男同学,刚四十多岁,事业正蒸蒸日上,个别已经登上仕途巅峰,听说她回来,闻风而动,一呼百应,出动大大小小十几辆车去机场迎接,又在本地最高档大酒店大摆酒宴,为她接风洗尘。
听说那天有好多同学从几百里路或上千里路赶来,原先并不同班的同学,都没有了班级界限,变成普天下都是兄弟姐妹。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小时候常听父亲这么说,长大后现实版天天上演。
只是,她那次回国后不到三年,几个达到仕途巅峰的同学,有的匆匆见马列了,有的刑缓了,有的大势已去了。没有了头羊,曾经凝聚一起的同学群,呼啦啦做鸟雀散。
唉,人生有时候就像一场闹剧。十年后她也回国几次,但再也犯不起当年的浪花,当年排成长阵迎接她的小车队,也没了踪影。面对如此大的落差,不知道我的老同学,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十年前她回国,当所有人趋之若鹜、众星捧月地围在她的身旁时,只有我没有去。
我没去,不是不讲同学友情,也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二十年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我不想让阴影再加深。
当年我们班有四个同学考取同一所师范,其中有我和她两个女生。我是应届,她是复读。
那时候,她的家庭特别困难,一贫如洗。也许是这个原因,她对物质的追求和优越生活的向往,比大多数女生来的更强烈。
上师范时,她是出了名的馋猫,手里只要有一点零钱就爱买零食,没有就借钱也要买。
毕业以后,她分配到县城最好的中心小学,我在最好的中学,两个学校相距不到五百米。
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她先是和一个年龄相当的同事走到一起。小伙子长得很帅,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两人看上去很是般配。相恋期间,有人给她介绍一个某长的儿子,她去见面了,没看上,年纪比她大太多,貌丑肤黑。
不久,又有人给她介绍这个某长的公子,这次,某长的家庭地位,某长公子的官二代身份让她动心了。
那时她和那个帅小伙相处快半年了,可惜小伙子家庭一般,虽貌美而不能当饭吃,而有钱人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权衡的结果,她果断做了抉择,主动提出分手。爱情最终输给了家庭地位和金钱。
这边刚一分手,那边便一只脚踏进某长家,第一天进门便亲热地喊爸喊妈。不久整个人也完全变了,珠光宝气,娇滴滴;从外包装到气质,到言谈举止,原本黄白粗糙的皮肤也变得光洁细腻,爱情的滋润,亦或生活的滋润。
据说和某某长公子处对象期间,一个周末,她老母亲去学校看她,她把老母亲一个人扔在宿舍整整一天,她在某长家和未来的公公婆婆一起吃饭,相处甚是愉快,以至忘了年老土气的老娘。
不得不说,钱真是个好东西。
我是一个对人情世故比较迟钝的人,总是后知后觉。那时她刚刚和某某长公子热恋中,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去找她一起骑车回家。我们两家相隔三四里,上学和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常相约一起回学校,周末一起回家。从家到县城约五十里,我们偶尔坐汽车,多数情况都是骑自行车,那时二十岁左右,骑五十里路的自行车,实在算不上多累。
我不知道人家已经是高官某长家的准少奶奶了,居然傻fufu的去找人家结伴骑自行车回家,回农村那个破旧的家,我真傻。
她很犯难,一张娇嫩的小脸现出纠结为难的表情,咬唇,皱眉,犹豫了半天,纠结了半天,最后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回去。
那个星期天早晨,我们推上自行车,像从前一样出发,然而不到十里路,她开始叫苦连天,说她走不动了,实在太累了。
我只好停下来,让她在路边坐着休息一会,歇够了再继续走。我们把车子扎在路边,她坐在路边石头上,娇弱无力的样子,抬头看着大太阳,一脸的愁容和不悦。
她恹恹地说:“这太阳怎么这么毒啊!太晒了,晒死了!热死了!这路怎么这么远啊!什么时候能骑到家!太累了!一步也不想走……”
她坐着,我站着,我很后悔约她一起走。我看着天上的太阳,刚进五月,太阳并没有那么毒,路也还是那条省道,平整的柏油路,路两边整齐的水杉树,公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然而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不在一个路上了。
她坐在路边迟迟不想动身,接着拿过她的新挎包,装模作样的在里面翻了一阵,然后掏出一袋煮熟的鸡蛋和几样零食,惊讶了一下,故意用嗔怪的语气说:“哎呀!你看我婆婆,太气人了!我就说一句我要骑车回家,她就偷偷地给我装了这么多好吃的!我说包包怎么会这么沉呢!”
剩下的几十里路我们终于吃力地走完了,那是她和我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也是她最后一次留给我的记忆。从那天到现在三十多年了,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三十多年里,她选择了嫁给金钱一步到位摇身变凤凰应有尽有,我选择了家境贫寒一无所有,只为了看着对眼。她完成了从县城调到省城再到移民国外的三级跳,生活优越光鲜;我在县城和乡镇之间调动辗转,饱尝生活的艰辛和心酸,人情冷暖世道艰难。
我和她选择不同的路,不同的生活。选择本身没有对错,错就错在被比较。即使你不想与任何人比,但你会被别人拿来比,甚至是最亲的亲人。在被动的比较中,被动的受伤害。
因为两家相距不远,总会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比如我村的某个姐姐嫁到她村啦,她的某位嫂子是我邻居啦。因此,许多年许多年以来,每逢有亲戚回娘家,总会在我母亲面前大肆宣扬她过的如何如何风光,如何如何钱多的花不完,如何从国外回来大包小包的往娘家里买东西。
接下来就会有人在母亲耳边念叨:“哎呀你看你家姑娘,她们两个一起考取学校,一样是教师,你看人家都混到国外去了!听说资产几个亿呢!日子过的那个滋润。你家某某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当教师的一辈子都发不了财。看吧,一样的起点不一样的命啊!”
于是乎等我回娘家,我耳边便全是母亲的念叨,还有左邻右舍的有意无意提醒。
“一样考学,你是怎么混的?人家是怎么混的?”
“你是怎么混的!”
“怎么混的!”
“怎么混的!”
……
这样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二十多年!它就像一根根刺扎过来,尤其是身处逆境心里脆弱的时候,更扎心。
直到2006年暑假,母亲滑倒摔伤了腰,在医院里躺了二十多天。我每天细心照顾,晚上在医院里陪她,娘儿俩没事闲聊一些从前旧事。
某天下午,母亲又念叨起我那位阔太女同学:“听谁谁谁回来说,你那某某同学,过的多么好多么好。她给她老娘床头装了个电话,有时在国外想她老娘了,就在电话里跟她老娘聊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你看你们一块考的学……”
我知道几十年不变的话题又来了,心里忽然漫上一阵难过,甚至有点愤怒,第一次打断母亲的话:“老娘您是觉得远隔重洋、母女几年不能相见、打电话聊天好呢?还是闺女坐在你身边,陪你聊天好呢?我的陪伴是有温度的,电话没有!我没能耐出国,也没人家那么多钱,但是我离你近啊!你有一点不舒服我迅速赶到,一年四季需要衣服鞋袜我给你买,不是最贵的,但是最暖心的。你看这次摔伤,有本事的闺女能像我这样陪伴左右,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吗?”
母亲半晌不语,或许真的触动了她的心。
我安慰她说:“一人一个活法,这么多年您总是羡慕别人,看不到您自己的福气。再说,你闺女生的没人家好看,卖不出好价钱,这下总行了吧!”
母亲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从那次开始一直到她离世,她好像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起我的同学。不知道老母亲心中的阴影有没有消失,反正我是真的走出阴影了!
去他的阴影!去他的被比较!
从那年她的浩浩荡荡回国,到现在十年过去了,十年之间,一些人和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从前被一群同学疯狂追捧的几个佼佼者,被众星捧月一般拥戴,被羡慕向往加崇拜,那一切早已成为一阵风留在记忆里,就像经历的一场闹剧。现在多数同学回过头来羡慕的,却是我们这些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未曾风风光光,也没有过轰轰烈烈,一辈子活的健康,平凡,踏踏实实。
繁华落尽终究是平淡。人生就是一场经历,回首往事云淡风轻,去他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