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要用力!——这是老李教给我的道理。
从前我总是不以为然的。
笑话!我是个多么洒脱的姑娘,这些微小的牵挂思念之类的小情绪,是属于小女生的,压根不适合我。
后来,我才知道,时光在记忆里播下的种子,就像大树的根。在看不到的角落,深深地扎根在我们的骨子里,在我们的脑海里,无限生长蔓延。
和老李的最后一次见面,在去年的六月末。
六月末我毕业离校。那天,他忙着监考,没送我。我忙着收拾东西赶车,连句再见也没说。等我到了目的地,他还在念叨这事。最后的离别是不告而别,这多少有些遗憾。
他说起这届的学弟学妹们,又要开始准备毕业答辩了。一晃眼,我们一年没见了。不知不觉间,原来时光溜得飞快。
老李是我们教研室的一新来的老师,我大四那年,他毕业,来当老师。一开始并不熟悉,按照院里的规矩。新来的老师是要全程负责论文答辩工作的,各种大小繁杂的事:毕业论文开题,开题意见反馈记录修改,开题报告审核,中期检查,后期查重,毕业答辩,整理论文入档。他和老阚是新来的,这些自然都落在他们俩身上。我在教研室打杂一年多。前面两届的论文,我都跟着参加答辩记录了。所以这事,其实我并不陌生。于是就这么有了交集。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日子像冬天的阳光一样慵懒舒服,又像林间的微风一样舒畅。
老李,老阚还有我,我们每天一起去逸夫楼上课。我去上课,他们去给学生上课。下课了,再一起回办公室。中午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我们三只蜗牛拖得太久,错过食堂的饭点,我们就去外面的小饭店叫三份盖浇饭。吃完了,再像三只企鹅一样晃悠回办公室里。傍晚的时候,老阚要回家,或是陪女朋友。于是我和老李继续晃悠进食堂。点菜,打饭,麻辣烫,麻辣香锅,油条,面条。我们几乎不去另外两个食堂,因为要走更远的路。更因为,我们很懒。
老李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知道我太多不知道的东西。他知识面太广又太全,一开始我甚至找不到突破口,总是在智商上被碾压得很彻底。他研究生研究的是地球物理,他能分析各种高深莫测的物理定律,这是我望尘莫及的事情。每次到了这时候,我只能低头默默走路。
他是个爱文艺的人。他能给我讲很多听过和没听过的作家和作品。也是因为他,我才了解了余华,才知道一部部伟大的作品背后,揭示的那些残忍而真实的历史现实。也是因为他,我才开始喜欢上冯唐的书,开始去看冯唐的文章,读冯唐的诗。当然也有我不喜欢的,不喜欢的我就不看也不记了。比如他欣赏的外国诗人,我就从来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他嘴巴说不出什么好话,可是脾气倒是十分温柔体贴。在他眼里,我的特征就是丑,胖,小短腿,自恋,暴躁... ...总之,我是没听他说我什么好话的。我也尝试过塑造乖巧淑女的形象,最后还是失败了。再怎么变化,变成乖巧的模样,都抵不过他的一张利嘴。不过和他相处的时候,我是活得最自我的。
有段时间我特别钟爱空心菜,顿顿都得点空心菜。仿佛没吃到空心菜,那顿饭就等于没吃了。后来有一天当各路餐馆我们都尝遍之后,我们绕了个大远路去了一家台北小站的快餐店。
“老板,你们家有没有空心菜?”我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关心空心菜。
老李听完欲哭无泪,他辛辛苦苦地绕远路出来吃个饭,就是为了躲过一餐不吃空心菜。谁知道我最惦记的菜,还是这个。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服务生笑着道歉。
于是,他一瞬间又活了过来。“真好!”他满脸喜悦,写得清清楚楚。
服务生开着玩笑,问我们:“是不是天天上班点外卖都是吃空心菜?吃腻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那些日子我们搭伙吃饭,每餐都在各家餐馆转悠,只是每餐必不可少——空心菜。我倒真的忘了,我们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空心菜了。
现在想想,其实我对空心菜没那么深厚的感情。甚至我的记忆里,都不记得它长什么模样,吃起来什么味道。只是因为当时和芳姐一起吃饭,她最爱的就是空心菜和豆芽炒粉丝。芳姐喜欢空心菜,我也跟着一起吃得多了。后来也就莫名地喜欢上了。就算以后什么都遗忘了,还记得一道喜欢的菜也是不错的吧!
老李说:吃西瓜的季节又到了。可是好像现在不能一个人去吃西瓜了。
我离校前的一个半月时间,每天午饭后,我们都吃西瓜。每天中午半个西瓜,两个人,一路拌嘴,一路啃回来。有时候没吃完,就悄悄瞒着门卫叔叔阿姨,把剩下的瓜,带进办公室里。
老李说,他想起以前吃西瓜的时候了。我开着玩笑,让他找个小伙伴搭伙吃饭,像从前一样,每天中午,两个人,半个瓜。他说找不到。
我知道,可能以后我们都会遇到一起吃西瓜的人,却再也没办法找回从前吃西瓜的感觉了。
大概就像我对吃麻辣烫这事的态度一样。我胃不好,不适合吃麻辣烫的。可是从前在校,傍晚的食堂,麻辣烫的摊位那边,一定有我和老李的影子。老李偏爱吃素,各种白菜青菜豆腐吃得欢快。当然也会搭上一点荤菜。大概就是灌香肠或者饺子,其他的他也不加。香肠是我的最爱,每次只要他点了最后必然是进我碗里了。
我没在前任那里享受过任性霸道的待遇,不过我欺负老李的时候,完全是无师自通,心安理得。即使他只是朋友,即使我们之间连爱情都没有。
“没人性,没天理!吃吧吃吧,吃饱待会好减肥!”他对我抢吃的这事,一直怨念很深。不过后来习惯了,倒是主动把荤菜挑过来给我。
“这个要不要?”他问。
点头,放我碗里。摇头,放回他碗里。
吃着吃着,他会给我递过来手机。基本上都是那几类内容,搞笑的段子,唯美的插画,文笔极好的文章。有时候是豆瓣里的,有时候是来自The one,有时候是知乎里好玩的东西。每次分享的内容都挺不错,除了我总是get不到的冷笑话的梗。
吃完饭,沿着路慢悠悠地荡回去。食堂回办公室的路,靠山脚那条路边有很多法桐。关于这些法桐,我曾经跟他闹过很大分歧。
那天吃完饭,他提到路边那些树名字叫法桐。
丧心病狂啊!对着枫树叫法桐,这事枫树能忍我也不能忍啊!于是一场嘴仗就这么开战了。
“输了给枫树道歉!看看你,这么多年居然把枫树当法桐,枫树多难过。”我说。
“嘿!道歉就道歉。你输了你就给法桐道歉。”他说。
我先是打电话跟老妈确定了一下,老家那边的枫树是不是叫枫树,因为这种植物老家也有。老妈给了我肯定回复。而后,我又开始上网查植物库,这一查,问题就来了。
我对着路边的枫树比照种球,又研究了一下网上那些法桐的二球悬铃木,三球悬铃木的形态。甚至带着我认定的枫树叶子和种球,特意去问了园林专业的老师。
结果是…折腾一番,彻底证明自己错了。我很认真地跟老李说明了这事。二十多年来,我把法桐当枫树了。
然后那天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我一棵一棵给路边的法桐道歉。
“对不起,法桐。我给你当枫树了。”
“对不起,法桐。我对不起你。”
那天中午,那场道歉认真且严肃,纠正了我二十多年的错误认知。
后来再路过法桐去食堂,他偶尔还是会问我:娟姐,这是啥?
“——法桐!哼!!!”我气得要钻地缝。他笑的一脸灿烂。
离校三四个月后,我隔着十天半月还会跟他打电话聊聊天。他态度不冷不热,有些感伤也有些敷衍。
他唯一关心的事就是我会不会饿死。实习期工资很低,他一接到电话就会问我还有没有钱吃饭。转正后,他担心我钱不够花,还是一接到电话就问我会不会饿死。
我吃饭问题成了他最牵挂的事。没有之一。
实际情况是:经济最困难的去年八月,我都没跟他开口。有过饭都吃不起的日子,扛过去就好了。我想好好的活着,不给任何人添乱添麻烦。
我还会跟他说起生活里的好玩的事,就像从前一样。虽然只能在电话里说给他听。
“我今天很紧张,下午我们有个男同事跟我说话,说了三句以上,我立马脸红耳朵烫。”
“啊!这么神奇!你这么脸皮厚的人还会脸红啊!”
“今天傍晚去体育馆跑步,遇到一个老外上来搭讪。先约我去酒吧喝酒,后来又是约我去他家。然后我机智装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告诉他:I don't know english…他被我弄得完全无语了,跟我后面跟了五分钟,最后只能跟我说拜拜了。”
“啊!这么神奇!一直觉得外国人的审美观很独特。原来真的这么口味独特啊!你跑步时晚上去的吧!是不是天黑,他看不见啊?”
“最近熬夜多了好像一下变老了,变成丑八怪了!”
“啊?你难道好看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
我说的任何事,他都能给剖析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毕竟他的毒舌,我领教得太多了。
他说,我们从前的教研室拆了。每个老师都参与到各自项目组的办公室了。
他说,其他老师都跟他开玩笑,说从前的教研室的三剑客散了。那时候老李,老阚,还有我。我们总是一起行动,其他老师都喊我们三剑客。后来,我毕业离校了,老阚去了一楼研究无人机航测,他也搬到六楼做项目,比从前更忙活了。
他说,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散场了就该赶下一场。你该有新的朋友圈,你该融入新环境。
“那老朋友怎么办?”我问。
“该散的就散了啊!还能怎么办?告别要用力,因为再见太难了。”他说。
“那不行,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上结婚的份子钱,没来得及给你娶媳妇、买房子打个漂亮的助攻呢!我不能弃你而去啊!你还是要继续抱我大腿的!”
“哈哈哈哈……好!”他笑了,笑的干爽利落。
今天是离校的九个月。我有整整九个月没见过他了。
告别要用力!我开始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因为告别以后,重逢太难。
因为未来的路,我们都要自己一个人勇敢。
因为前路漫漫,再也没有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