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滨城市的夏天,海风吹起夏添的头发,夹杂着海水独有的味道,充满着舒适的浪漫。与此同时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让她心里更加惬意,一边在木栈道上漫步,一边盘算着半年以后如何本科毕业,如何和男友约定往心仪已久的欧洲去留学。
这样美好的画面很快就像肥皂泡般瞬间破碎。过程如下:她一回到家,父母就急冲冲上来告诉她一个震惊的决定:她要嫁人了!
什么!?
为什么!?
妈妈娓娓道来:有一个家庭曾在最艰难时刻对他们给与了莫大洪恩,如今那家父亲已去世,母子相依为命。而近来母亲身体不好,儿子刚过30,妈妈对孩子的婚姻莫名的焦虑席卷而来,如此又加重了病情。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添心里暗觉好笑,素昧平生的一个人,据说还生活在穷乡僻壤。这个大她6岁的男人就要成为她的老公!爸妈也真舍得。最最让人不悦的是:父母似乎无视她的梦想。
妈妈总坚持这样一句话:“你知道他们家对我们有多么大的恩情吗。”
我不想听!!
夏添想:无论多大的恩情,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吗?
夏添说道:“ 你们这一代的恩情,与我无关呀。难道我竟成了你们报恩的工具、交易的货品吗?”
爸爸向来木讷,听见她用“货品”字眼,就再也按捺不住。便回应道:“不是交易啊,是报恩哪。人知恩图报,不应该吗?而且怎么能叫货品呢?”
(二)
夏添找到男友交流此事,皆愤愤然。二人商议来、商议去,却又没勇气做出什么,结论只是:wait and see。
乾坤既未能扭转,当时候到了,夏添还是乖乖地坐上飞机,搭上火车,又辗转长途汽车。本以为下车就是了,司机却提示她还没到目的地。
眼前蛮荒的场景,足以让她联想到《呼啸山庄》,而恰好此刻风呼啦啦吹起她的头发来。
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一个男人,男人手上举着一个写着歪歪扭扭“夏添”二字的牌子,格外地醒目。
出于礼貌,她走上前去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夏添。
对方用比较沧桑浑厚的声音,答道:你好,我叫萧向天。
比她高一个头,长得粗矿、黝黑却透出一种帅气,和她粉嫩男友完全两个style。他递过来围脖,让她围上。他话不多,二人一路上充满无交流的尴尬。虽然如此,他只是不断蹦出两个字:小心。哦,原来一块石头。不一会儿,又蹦出来:小心,哦原来一个小坑。不一会儿又说:小心。原来一大块牛粪。
夏添哭笑不得,这贴身的保镖完全是呵护着自己的每一个步伐啊。
到了目的地,她有些惊讶。因为男人背起她行李,领她进了一个很大的古色古香的宅基地,在蛮荒之地中,完全是个阔绰的别墅而鹤立鸡群。夏添联想起妈妈说:自己家里艰难的时候他们帮过自己。看起来,曾是个大户人家,这是毋庸置疑的。
(三)
见过婆婆,才三言两语,婆婆就将早预备好的祖传金银首饰给了她,又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又不住说着感激的话。夏添便趁机问:“我们也当感谢你们家,你们对我们家有过恩情。”
婆婆笑着说道:“唉,没什么。其实你父亲的命保住了,我们的余生都引以为傲、也很开心啊。如今啊,我倒是勉强你嫁过来,这又让我很不安……”
夏添听后万分震惊,本以为是关乎财物之类的恩情,却没想到竟关乎生死!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这种道德绑架,但想到这般恩情,心里的怨气消了一半儿了。
婆婆又娓娓道来,说自己的儿子比较内敛,但心地非常善良。例如,小的时候,他如何被人欺负,也不还手,也不记恨,反而后来主动帮助别人学习之类的故事。
夜幕降临,夏添和萧向天必须同居一室的时候,男人突然关上门,把夏添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没想到萧向天却蹑手蹑脚走向她,还示意她别说话,且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纸合约来。
边给她看,边解释,大概意思是:委屈你了,我妈妈道德绑架了你们家,让你嫁过来,不过放心,无论妈妈是身体好了或者万一真的离开世界,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和你离婚,还你自由。
夏添轻身地问道:“婆婆是什么病啊?”
不情愿地蹦出两个字来:“癌症。”
接着夏添回应道:“那我们这是假结婚呗。”
萧向天连忙捂住她的嘴,告诉她放低分贝。
这个本来冒犯的动作,由于萧向天有些滑稽,反而只是让她觉得好笑。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击掌为盟、拉钩立誓、签字画押,做得一丝不苟。
然后萧向天就在沙发上睡下。
从蛮荒之地的这栋别墅里向窗外看去,夏添突然发现密密麻麻的星星。夏添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拍着萧向天的肩膀。他才进入梦乡,就被惊醒。但他没有任何埋怨,只是问:“怎么啦?”
“走,看星星去”
“什么?”
母亲见二人兴致勃勃地冲到外面,内心倒是欣慰起来:难不成儿媳妇跟儿子还能玩得起来吗?
(四)
坐在浩瀚的星空之下,空旷无垠的草地之上,二人不言不语地体会造物的宏伟和自己的渺小。
萧向天问:“你喜欢看星星吗?”
夏添道:“嗯。”
“我也是。我几乎每天都看,会想起我的父亲。”
看着萧向天,她情不自禁地对比:和男友出入的总是躁动豪华、光怪陆离之所,与宁静、辽阔、蛮荒、天然的此处真是两重天!
流星!夏添忽然指着天空。萧向天眼睛发光,激动地站起身来。
第二日夏添起来的晚,发现早饭已被男人预备好了。眼前的油盐酱醋立刻把她从昨晚的浪漫星空中拽回现实。一不会做饭、二不会料理家务的她,忽然压力山大,感觉自己像个窝囊废。幸亏婆婆对此毫不介意。不但如此,还把夏添悄悄拉过来,问道:你可以给向天辅导功课吗?你辅导一小时,我给你私房钱200元。
真是个有钱又有趣的婆婆啊!
夏添点点头!
萧向天理科思维强,所以三个月以后,他基本的初中数学内容就掌握七七八八了。这一日兴奋地对妻子和妈妈说道:“镇上招聘小学老师,我想试试。”
这些年为了照顾妈妈,他一直没有出去工作。躺平了许久,乃至失去了出去打拼的斗志和勇气了。但自从夏添来了,他重新有了动力。
夏添也对他们说道:“那我来学做饭、学洗衣服!”话一说出去,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5)
萧向天一进教室,就看见岁月划痕交错的40张桌子,以及上面坐着的40名学生。他们整整齐齐,但每个人的衣服都多多少少泄露了一些棉花团子。而最可恶的是一个炉子,仿佛一个巨人的大烟管,硬把这个课室一分为二。
萧向天没有时间去进行空间审美,立刻开始了紧张的教学的工作。
学生的激情和渴望的眼睛却感染了他!就仿佛外面寒冷的冬日里的里头的炉子的温暖。
萧向天的板书歪歪斜斜,但奇妙的是,让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是,他画的直线和圆异常精准。课程进行地算是顺利。
但另一个世界的夏添则是满地鸡毛。如何用手抓衣服的技巧,她都没有,便只好带着憎恶的表情看着手里的衣服。幸亏丝毫不责备的婆婆在一旁指点她如何放入洗衣粉,如何揉揉搓搓,这才让她内心平静了下来,仿佛刚刚还在波澜壮阔的水面,现在立刻进入黄昏时刻宁静的湖面的小舟。
萧向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带上镇里头最特色的甜糕以及油炸的金黄色小丸子的东西。平时,这些都会被夏添认为是减肥克星。城里的人减肥的不少,恨不得用手捏起自己的赘肉、然后用剪刀一下子剪掉的人也大有人在。
但是今天晚上,看着一家人围着火炉,在暖和无比的屋子里,夏添完全不理会那个“减”的话题,开心地和家人吃起点心来。她首次发现:在劳作和辛苦之后的食物最为香甜,此刻的幸福感真是十足。
萧向天看了她的手一眼,却心疼地说:你辛苦了。顺便拿出一双橘黄色的洗衣手套,塞在她手里。这手套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闪亮。而夏添的心也像这火焰,跳跃了一下。
(六)
半年的时间流逝地好快。这一日的夏添正在一个被柳树包围的小谭水中洗衣,时间正入初夏,水的温度合适洗衣服。潭水中因为倒映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树,几乎没有留下空间给蓝天留倩影。但仰看天空,是蓝透人心的蓝。
一切是美好的,这半年夏添长了不少干家务的本事,心里居然有许多过去读书中不曾有的别样的成就感。她穿白色的上衣,头发为了干家务剪成了干练的短发,从前面看,是偏右分,形状和颜色却是直溜溜的乌黑。因为干活,她皮肤接近于许多人羡慕的带点黝黑的健康肤色,非常好看。整个人极有活力,穿着浅蓝色牛仔,显得双腿不仅修长而且结实活力性感。
但她带着开心的心情,刚到门口,就立刻丢下手中的刚洗好衣服的盆子,冲上前去!因为婆婆明显倒在了地上,曝晒在太阳底下,不是悠闲地躺的那种样子。
夏添不慌不忙地检查婆婆情况,打通了急救电话后,也立刻拨通了萧向天的电话。
后来就是救护车的出现,拼命的按压施救的医生,匆匆茫茫推着她上车的情形……
萧向天让夏添留在家里等消息,自己匆匆上了车。可是当天晚上,夏添立刻就被叫到医院。母亲一直就没有被抢救过来。医生说她倒下了不久其实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发现的时候,应该又过了一段时间。
夏添自责,因为她深爱这个婆婆,觉得自己没有看好婆婆而以泪洗面。萧向天虽然悲痛,却很理智地责备她,告诉她:这生死的事情岂能未卜先知?难道你要24小时看着婆婆?更何况她的离开又是没有征兆的猝死?他所有的这些话术,都只是不希望心爱的妻子有任何罪恶感。
萧向天在悲痛中反而又有些释怀,因为母亲生前一直就反反复复在心中祈求上天,让她不要因癌症得痛苦。这样一来,倒是天可怜见,她的心愿满足了。
(七)
妈妈的过世安排妥当后,向天自动搬到母亲的房间休息,与“妻子”分开。在某个黄昏,夕阳快要西下,三五只鸟仿佛从太阳落下去的地方飞来,在阳光洒满金辉的草坪上空盘旋着。萧向天约了夏添散步时,将一张纸递到夏添面前。
“我们当初的合约。”夏添说道。
“时候到了。”向天道。
按道理来说,此时应该是夏添高声喊“自由啦”的开心时刻。但事实是二人都显得悲伤。
接下来更加意外,夏添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袋递过来。“这是一笔钱,觉得你们出国会用得上。我基本用不上。”
这是一大笔钱,除了母亲省吃俭用之外,向天将自己工作的薪水每月都固定存起来,放在中间。
夏添毅然拒绝,于是二人就像推磨一样推来推去。最终夏天还是拗不过,只好接受了。
第二天,向天骑着当初迎接夏添的三轮车把她送到离别的站台。夏添带着沉甸甸的行李,心里却如此空落落,就像梦一场。
向天偷偷从站台的缝隙中目送车子走远,才又走出来极目远眺,直到内心和车子一样驶向远方。这一次,真正的孤单了。
然而转念之间,他的面容上竟有了微笑。当他回顾这段人生的阅历,他觉得自己才真正像一个大丈夫,真正学会什么叫承担责任,真正知道生活应该有的样子。这些回忆和操练让他决定继续前行,过好每一天。
夏添噙着泪看着手上的另外一样东西:向天给她父母的信。
“为什么需要这个?”当初夏添问道。
“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多解释。他们看了这信,定能欣然接纳你,不但不苛责,反而会鼓励你继续前行。”
夏添说道:我能打开它吗?
“你无权打开。”向天说道。
(八)
夏添回到家里,恍如隔世。虽然所有的一切方便又华丽,不用去手洗衣服、不用纷杂的家务,但她居然对那时的慢时光有许多的思念。
也和男朋友联系上了。他知道她和向天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突然问她一件事情:“你们有没有发生那个?”
夏添对这句话会意后,一下子莫名地生气,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了萧向天严肃、绅士、温柔、近乎神圣的满爱的模样,与当下男友的俗不可耐鲜明对比,以至于她产生了瞬时的恶心。
“当然没有!”夏添生气地回应,接着就生气地离开购物广场。
好几个袋子的衣服,巧克力,首饰等礼物,沉甸甸地,被撂在沙发的时候,她却觉疲惫而乏味,完全不同数年前的那种兴奋感。物质的东西,增加了有时候反而成了负担。
在她内心的角落,已经不欣赏这些,倒是似乎永远封存着与向天相处在一起的蓝蓝的天空、碧绿的水。那是她心中神圣的打卡之地,是不容许被挤占的角落。都市林立的高楼,遮天蔽日,像是现代化的人造丛林,却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让人有些窒息的所在。但那个地方到处是生命的气息:萧向天身上独有的气息,婆婆家大宅院古色古香的气息,树林里落叶覆盖地面踩在上面产生的气息,春天独有的油菜花扑鼻的气息,这些气息独一无二地印刻在她的心底了。
但回去那片湖、那片蓝,还可能吗?
妈妈见女儿神不守舍,就问她怎么啦。
夏添只是说:为出国的事情在做筹划,便敷衍过去了。
(九)
出国第三年的某天,夏添独自一人在河边散步。这个美丽自由的城市,被这条透明清澈的河流,一分为二。她思想男朋友和她最终没有走在一起的理由。男朋友说:你变了。夏添并不否认。与“名义”老公萧向天分离后,表面什么也没发生,而实际上内心的一切都在悄然变化,类似一种润物无声的模式。
忽然不远处,一群人纷纷攘攘聚集,声音引起她的好奇。走近,她就看见一个小朋友,窗户正勾住衣服,摇摇欲坠。幸亏此时一个穿着工程制服的中年人正攀爬施救。
她仰望,视线触及光线的尽头,耀眼,心里大喊:好高,为那人捏把汗。
但那个背影好熟悉啊。她继续关注着。
靠近了,再一点点。终于,那人一下抱住孩子。一片欢呼声、掌声中,众人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那人着地后回头,她看见了他的容貌,居然是萧向天的。不敢相信!但那人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几乎同时与她的视线相交。她确信是他!
两个人正要走向彼此的时候,向天却被一小群人簇拥着,上了一辆工程抢险的车子,匆匆离开。
夏添仿佛做梦了一般。一直等候人群都散去,她还树立原地,天旋地转。
是梦吗?不是。因为和那人的眼神的交流是真确的。是真实的吗?但他为何在这里?还能再见吗?不知道。
回到家中,她小心地拿出当初向天寄给她的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她却一直拒绝签名。如今,她更加坚定地把它撕的粉碎。她心中渴盼着能够再见同城的向天。
萧向天也是根本没有料到夏添在此。虽然他国内考了工程师证,然后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到了国外,却从没有幻想能够遇到夏添,虽然在梦里他屡次和她重逢。
(十)
自从得知在同一个国度、同一个城市后,萧向天就千方百计打听夏添的情况;而夏添也到处打探萧向天可能上班的地方。
好在城市不大、人群不多,很快他们又见面了。这一日,两人本有很多话要说,及至见面时候,却都说不出来,只是会心一笑。
萧向天问关于离婚协议书的事情。“为何你当初没有签字?到了出国,海关的人问我:你是已婚,可是你的妻子在哪里?”
萧向天接着道:你知道吗,我当时非常的懵圈,我以为我们已经离了婚了。无奈我编了一堆的内容,都是拿不准的。
夏添噗嗤一笑,简单地回复:“一直藏着,一直没有签名。直到那日见到你,我就毅然决然的撕了。”
为什么?向天问道。
夏添说道:我撕掉它,就为了今天的见面。我想以一个更加自然的身份与你再相遇。
萧向天握着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再过了半年,两人在异国他乡的教堂办了简单的洁白婚礼。
夏添常常问自己:时间如果穿越到从前,还会这样选择吗?无数条命运的路径,好像无数个平行空间。每一个选择,就相当于进入了一个空间。老天的怜悯,虽然冲动的抉择,却导致了不错的结果。原因就是碰到了对的人。
婚姻中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无非是两个人彼此的影响,彼此的塑形。塑形到:两个人都不以自己为中心,而是常常想到对方。
就这一点,足以让二人婚姻长长久久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