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丧夫
前院里客人的喧哗笑骂隐隐传来,与偏房的沉默一点都不协调。
陪嫁的喜儿看着这个从一进来就不曾开过口的的新嫁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都不妥。
恭喜吧,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沈家小娘子是嫁来张家冲喜的,这张家子张文斌,原本就体弱多病,前两月不知怎的,又突然病倒了,据说这次病来的很是凶,把张婶给急坏了。张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张婶和张叔,没办法,只得给他找了个媳妇冲喜。
夫家的事是不能说了,喜儿想着,那就聊聊娘家,也好解解闷。“月娘——”月娘正是沈家娘子的闺名。喜儿一开口,引得月娘盖着红帕子的头向她的方向转了个角度,喜儿却又一怔,止住不说了,“没什么。”
月娘的父亲是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的酒鬼,母亲早早地去了,只留下她和只有八岁的弟弟。她那酒鬼父亲,村子里的人提起来都是带着几分鄙夷的:整天喝酒不干活,整个家都是靠月娘一个人撑着,而且一喝醉就打人,也幸亏月娘是个孝顺的,要不然早就抛下父亲不管了。月娘生的标志,脸也是顶白嫩的,要不是娘家实在名声太差,也不至于嫁过来冲喜。
喜儿是知道月娘家的情况的,这时候说出来,不是让月娘伤心吗?
一时间,喜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呆呆站着。外面仍旧热闹得仿佛与里屋是两个世界。喜儿耐不住闷的,不一会儿竟打起哈欠来。
月娘也不知道盖头外面的情况,只听到外面喧闹声不绝,知道宴席还没有散场的,开始思索起自己以后的日子来。
自己丈夫,虽说是最亲近的人,但身子弱,常年卧榻的,自己只服侍好他便好了,只当是个要照顾的病人就好了,令月娘担心的是张婶——也就是自己以后的婆婆。婆婆不好相与,月娘一早就知道了的,单是婚前在河边洗衣时,听一些出嫁了的小姐妹的牢骚,也多半是在说自家婆婆不讲理。婆媳总归会有些不和,何况月娘的婆婆更是出了名的凶悍:去年张叔偷偷拿了钱去县城赌钱,张婶可是揪着他的耳朵在村子里绕了一整圈的。
但月娘又安慰自己:自己在家时是做惯了的,操持家务上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自己也会尽心尽力服侍丈夫、公婆,要是婆婆仍要鸡蛋里挑骨头,自己性子软,耐心也足,忍着点就是了,左右自己是嫁进夫家了,与婆婆做对才是不明智。
想着想着,月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听不到外面的嬉笑声。
突然,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喜儿被这不正常的寂静惊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告了月娘一声,便出去探探情况。月娘也忐忑起来,但新娘子此时是不能随意出去的,只能安静地坐在喜床上等喜儿回来。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大力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正是刚刚出去探情况的喜儿。
“月娘!出事了!文斌,文斌他没了!”
月娘听到喜儿探听到的消息,忍不住一下扯掉了盖头,“喜儿,你说什么!”
“刚才,陈婆在外面大喊,大家都听到了,文斌他死了!”
月娘无法再安静地坐在里屋等了,提着裙摆跑去前厅,后面喜儿气喘吁吁地跟着。
张文斌,也就是月娘要嫁的夫君,因为是病重的关系,不像寻常娶妻那样在客人面前应酬,而是在房里躺着,又嘱托了村里几个较稳重的婆子照看着。
冲了喜,本应该一点点好起来的身体,不知怎的,又发起高烧来。照料的婆子原以为烧会退下,又怕妨碍了前院的喜庆气氛,一直隐瞒着不说,只是照料地更仔细了,每隔一刻钟就替换一次敷在张文斌额上的湿布。
然而,温度一直没降下来,张文斌的脸色起先潮红,后来竟一点点变得苍白。婆子心想不对,探了探鼻息,没有感觉到呼气,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婆子这才急匆匆地跑去告知了张婶。张婶和张叔正在前院里边招待客人,看到婆子冲出来,便皱着眉指责起来:“陈姐,我不是让你照顾着文斌吗?这些菜自会给你准备一份,你急着出来做什么!”
陈婆子一急,也顾不上这么多人都在场,直接朝张婶大喊:“文斌没了!”
登时,大家举着酒碗的,捏着鸡腿的,握着筷子的全都怔住了,也不敢再胡吃海塞,只齐刷刷地看向张婶陈婆子的方向。
张婶听闻消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一下子昏了过去。唯一的儿子啊,竟在娶媳妇当天丧命,也怪不得她如此伤心。
喜事转眼变成了丧事,宾客们也不好意思再呆在张家,一下子如鸟兽散了。
月娘一迈进前厅,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场面,一时间进退两难,看到张叔仍呆立着,便唤了一声:“爹”。
张叔被月娘这一声给唤回了魂,转头看到月娘,把怒火和哀伤全都转移到月娘身上。
“别叫我爹!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刚进门就克死了我的文斌!你给我滚!滚!滚出去!”张叔眼睛里似乎有两团火,指着月娘吼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张叔,虽害怕,但仍笔直地立着。
“还没有拜过堂,你就不是我张家的媳妇,嫁妆还给你,彩礼我会去那酒鬼那儿拿回来。你给我滚!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张叔平息了一下怒火,把月娘的嫁妆——一块地契,扔给了她。
不知为何,听到张家不认她这儿媳妇,月娘竟松了一口气,拿着地契便走出来张家大门。
既然已经不是人家媳妇了,月娘只好回家。果然,爹又喝醉了躺在床上了。
“爹,我回来了。”月娘淡淡地告知了一声,就准备整理下床铺歇息了。
“嗝,呃。”沈根晕晕乎乎的,随便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躺着,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没有。
今日发生的事着实太多了,月娘累得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