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体育课跟几个姑娘一起玩跳绳,有一个被绊倒了,膝盖划破皮,肿起好大一块。她嚎啕大哭起来,可见真挺疼的,很快被我们叽叽喳喳扶着带去校医院,立马上药水。姑娘咬着牙呜咽,拳头都捏出汗来。
我不想承认,但那时我除了真的替她可怜,还有一点点窝囊的侥幸——天哪太可怕了,幸好,幸好不是我。
我大一的时候,跟一个朋友老爱晃在一起。大马路边上插科打诨说些疯话,也在深夜交换过压箱底的美好与难堪,自诩彼此是肝胆相照的友谊。那时候觉得“我只对你坦诚”是件十足浪漫的事,于是对她恨不得交出心来,把人生短短走过的二十年历史全部摊开来展示。
后来我失恋了,找她哭哭啼啼,我说好可惜啊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错了啊,她皱着眉,也好苦大仇深的表情,说人生真是好无常的。那时我跟她走在路上,转头来了个同学。她立刻换下了用来附和我的悲伤腔调,找那个同学讨论,哎这周PPT你拷下来没有,哎这门课的绩点你知道怎么算的吗,周二还要做pre的哦。
你看,抱歉啦,别人装作很懂你的伤口你的悲痛,发誓要和你一起在命运面前同仇敌忾,但不是的,亲爱的,他们一点也不懂。就像年少的我只能看着那个摔倒小姑娘的表情,想象她到底有多疼一样,别人看着我失恋,失意,被世界抛弃,也只能猜测“这大概很惨啦”。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暗搓搓地侥幸一句“太可怕了,幸好,幸好不是我”。
转头呢,别人还是做他自己的事情。该关心绩点的继续关心绩点,该纠结口红和粉底色号的、该挤破头去考证的、该战战兢兢敲定人生伴侣的,也绝对不因为你就停下来。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跌下去的泥凼可能是别人刚刚爬起来的地方。我们都说自己伤得比较独特一点,但这个快节奏的熙熙攘攘的世界啊,是一条会生产大量相似情绪的流水线。就连失恋的原因,言情小说也已经写得满满当当,随便找个人,听你哭诉两句,他可能都能脱口而出,我知道的,我懂你,我没失恋过,但谁谁谁不就写过吗。
这种时候我都想咆哮一句,不,你懂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懂。每一个步子都是我自己颤巍巍迈的,每一个等不到消息的夜晚都是我自己熬的,每一滴眼泪也都是我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别人会同情你的悲惨遭遇,但不能真正了解它,更不能代替你去承受它,一点也不能。
这个世界上只有装作感同身受的表演,和迫不及待要相信的你。
高中做过拉帮结派的事,因为觉得有一群人特别懂我,彼此有很多绝不外传的秘密,是件很酷的事。她们都知道我有作家梦,当我处于痛苦的灵感枯竭期时忍不住向她们抱怨,你们知道吗,最近我总是想表达什么却表达不出来,句子和词语都颠三倒四地用过了,太痛苦了。
那是在一个阳光清澈的下午,小河边的露天咖啡厅里,她们都跟我面面相觑:喔,可是我们不了解写作界哎,是类似于800字的作文写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那个时候我看着她们脸上的真诚,话锋收住,改口说,要不晚上去唱歌吧?你们看看哪一家更好。
——我想她们真的不懂。但这没关系。
我们的成长经历都是无法复制的,每个人都走着一条没人能重复走、重复去体味的路,而生活的缝隙里我们独自拾拣起的伤心,别人还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他们也都是很善良的人,都说哎呀哎呀没事的我懂你,但他们不懂。
他们不是你。
你也就不要奢望着,别人全数接下你的无助了。在泥沼里的人是你,你一生能遇见几个永远愿意热情地说“我懂啊我懂啊”,即使没有什么法宝帮你,也愿意陪你哭丧脸的人,真的就蛮幸运了。
就像我好多个朋友吧,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拧巴,为什么我只有一张嘴却要买十支口红,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老是拿写作圈里最厉害的朋友跟自己比,然后伤心好一会儿。
但我其实知道,他们说“我真的懂啊”的时候,是真的特别想让我松口气,特别想让我开心。
人生是座繁杂的雨林,小径要自己一步步去探,我不要求所有朋友都作我灵魂伴侣,但在我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们也不需要懂啊,他们给个无声的拥抱就很好,给个热烈的坚定的眼神就很好,让我知道他们一直还在,世界没有全部塌下来。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