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那些年

记得,那年家乡的冬天特别冷。西北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荡在县城的上空,雪花还没落地就被风刮的无影无踪了。武装部门前人头攒涌,熙熙攘攘,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一群刚换了军装的年轻人和泪眼婆娑的亲人们依依作别。

目送着那一个个背着鼓鼓囊囊背包的背影,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和牵挂。

绿皮火车喘着粗气一路西行,爬出了雁门关又跨过了黄河,穿越在河西走廊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车窗外,渐渐没有了田野和村庄,映入眼帘的满是荒凉和空旷,一直绵延到了茫茫的天际。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让人无法想象一千多年前的王维是怀着怎样的境遇把荒凉的大漠描写的那么壮美那么磅礴。

记得临走的那几天,村里有老人说,我们去当兵的那个地方是没有人烟的天边边了,冬天能把人冻死。上车前,我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裹的像个超级大粽子。

火车上,我们再也不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样随便溜达。第二天,我胳肘窝就捂得发炎了,疼得只能奓着胳膊,像极了笨重的企鹅。战友张琳就更惨了,在茶炉室蹲着接开水,不小心烫伤了耳朵,在家里开过诊所的李少权就踊跃发挥了特长,用纱布把张琳脑袋前后左右缠了个结结实实,就露俩只眼睛。大家笑着调侃“这还没到部队就光荣负伤了”。

还有一战友坐着实在睡不着,晚上就趁班长休息时,偷偷钻入邻车厢老百姓的座位下睡觉,等醒来发现脑袋旁边放着一双布鞋,新发的大头棉鞋早就不知在哪儿提前下车了。

“呼哧、哐当”了七天六晚上的火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火车西站。偌大的站前广场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我忐忑的心里宽慰了许多。大巴车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叫作“109”的地方。支队长在机关礼堂里的作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讲话,最后支队长喊了“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匪夷所思的是一百五十多人尽然异口同声把在火车上排练了上百遍的“首长好”“为人民服务”口号给颠倒了,接兵干部们面面相觑。

新兵连的生活是紧张忙碌的,白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政治学习,晚上还要开会,站哨、烧炉子(火墙),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一丁点想家的时间。一次战友小胡晚上给炉子添完煤就靠着炉边的火墙睡着了,等他让焦糊味给熏醒时,上衣前襟已经烤成了“迷彩”,从那战友们私下就喊他“迷糊蛋”。

新兵连最丢人的就是收到第一封家书那天,一个班的战友都陪着流泪。

新兵连最难忘的就是整理内务(被子)。开始用屁股坐着压被子,附加特制的钢板压着,再不标准,就采取特殊手段了,用嘴给被子喷水,这是一个技术活,喷多了就发硬,没有弹性,不仅外形不美观,还影响整个内务卫生的评比。喷的少,虚胖,像面包,不好捏,没有棱角,切记千万不能泼水,即没有质感,也失去了灵气。必需捏到有棱有角的“豆腐块”形状,日常就像爱护一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一样去保持。被子,除非检查时象征性盖一下,平时基本不舍得盖。盖皮大衣,毛毯,棉衣棉裤的这些还可以抵挡一点寒气,盖海绵床垫的,就那么支愣在身子上,啥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每天清晨,还没吹起床号,一个个就睡眼惺忪爬起来整理内务,窸窸窣窣是叠被子压被子的声音,吱吱扭扭是高低床的声音,沙沙刷刷当然是在扫地,当铿锵有力的跑步声踏响沉睡了一夜的营区,嘹亮的军歌撕破远山那黝黑的天幕,东方渐渐露出了一丝耀眼的光芒,新兵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有老兵说:经历过各种紧急集合的军人才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新兵连梦魇一般的紧急集合,一般都是在你睡的最香没有一点防备的时候,急切短促的哨音一声紧着一声,硬生生把你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次紧急集合心惊胆战洋相百出,一个个愣愣怔怔着急忙慌互相冲撞着就冲到了操场,歪戴帽子的,翻穿裤子的,穿错鞋的,脖子上挂着背包带抱着被子的,还有相互撞倒磕破脑壳的,真的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最惨的一次紧急集合就是全副武装五公里负重越野跑,每个班的大个子除了负责自己的物品外,还得背着全班的米面和行军炊具,那次我穿着皮大衣和棉衣还背着行军锅,累的都不记得是怎跑回来的,反正皮帽子成了白的棉衣都能拧出来了水。再有次轻装紧急集合,我却把衣服穿少了,潜伏在雪地里一个多小时,最后冻的靠自己爬不起来,战友帮忙扶起来,又直撅撅倒下去。

爬过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天,从此我再没惧怕过任何季节。

记忆犹新的是在部队的第一个元宵节,我带头和几个战友给我们排编排了一套家乡浓郁特色的元宵节目,用高低床扎了一頂大花轿,参加了总队的文艺汇演。晚会那天,我们三十多颗清一色的光头,吼着“妹妹你大胆往前走”的歌曲,甩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扭着夸张的秧歌,旋转着花枝招展的大花轿,锣鼓喧天,把晚会推到了高潮,获得了总队首长和家属们的最高评价。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是男孩到男人的分水岭。一下老兵连,就成了真正的——筑路兵。

那时部队的施工任务还是计划分配。全支队几百号人按营编制分散在200多公里的茫茫戈壁上。夏天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骄阳似火,炙烤着一览无余的戈壁滩,冒着青烟的戈壁石咬在解放鞋底甩不掉,白天根本看不到除了我们以外的生命,戈壁滩特有的小精灵——蜥蜴,也躲藏的不见踪影。紫外线剥去我们的不仅仅是一层层稚嫩的皮肤还有稚气和孱弱。手上磨出的不仅仅是血泡还有坚毅和刚强。冬天的地窝子帐篷根本无法遮挡刺骨的寒风,皮大衣皮帽子常常裹着我们疲惫的身躯进入梦想。最难熬的就是夜晚,躺在戈壁滩上数着伸手可摘的星星想着远方的亲人。在汗水和血水的浇筑下,一条蜿蜒曲折的黑色巨龙,在茫茫戈壁逶迤绵延着向前延伸。

以前听老兵们说过,参于过天山公路的筑路兵,人生再无难事。那么用双脚行走了大漠戈壁的这一代筑路兵,永远无悔他们的青春。

其实,新兵连还没结束时,有几个机灵的战友就调走了,给机关首长当公务员的、学修理、电台,卫生员、炊事员、养猪的等等。调走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还在连队施工班,挖涵洞基础,背石头,拌砂浆,那时候工地上的苦活累活基本都是战士们自己干,最奢侈的愿望就是能生病休息一天。

当兵第二年,我留守负责看护营房。记得那是六月的一天,我接到一个和营部赵副教导员外出的任务,去市区山西巷寻找一名私自回家的回族新战士。这是我第一次进市区,第二次坐公交车。

记得第一次坐公交车还是在新兵连,那天我和同班战友小高请假外出,一出营区大门刚好来了一辆公交车,我们俩急匆匆上了车。等到站下了车,我们没有看见所谓的大商场,一打问,告曰是“八钢”,才知南辕北辙了。

我和赵副教导员去市区那天天气特别热,等车时,我买了俩个苹果,副教导员上车前吃了一个。另一个我顺手装在裤兜里。公交车上基本都是维吾尔族老乡,我们被那一个个高大肥胖的身躯挤来挤去,我还能勉强拉着一个手环,副教导员早已看不见了踪影。那时的公交车通风就靠天窗和几扇打开的窗户。一股股浓郁的维吾尔族老乡特有的体味混杂着汗味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弥散在整个车厢里,令人窒息恶心,我尽量抻着脖子,把头向天窗的方向靠拢。

猛然,我感觉有人在掐我的大腿,又感觉是拨拢我裤兜里的苹果,我环视一下周围,身前站着一个肥硕的维吾尔族大妈,丰满的肉把我挤的结结实实,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时不时在我大腿根部鼓捣一下,扭回头还凶巴巴说几句维语,顺势还恶哼哼盯了我几眼,我瞬间明白了,是那个硬梆梆的苹果在裤兜里闯祸了,我赶紧伸进手去,扳住苹果连同裤兜移到大腿一侧。

穿着军装的我即尴尬又羞臊,汗顺着帽沿流到前胸和脖颈,身体再不敢向前蠕动一下,我屏住呼吸尽量吸着肚子往后弓着腰,也顾不上那难闻的气味了,咬着牙红着脸坚持着。

终于到站了,我拿出早已让大妈捻碎了的苹果,看着刚好浸湿了裤裆部位的裤子,那狼狈的样子,把副教导员笑的差点岔了气。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我们筑路兵的营盘比水还流动的快。随着部队走入市场,哪里有任务就走到哪里,有时派出一个营或者一个连单独完成一项施工任务,再也没有成百上千号人同时完成一个施工任务的壮观场面了。

世上本没有路,筑路兵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路。

人常说,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是的,因为筑路兵在最美的年龄把最美好的年华都铺洒在了那一条条通向远方还有梦开始地方,还有怒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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