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念念不忘的那朵小花,每年盛夏都会跟随乡野的熟风在阳光下摇曳不止——待回响之时,望着这抹明媚的亮色在掌心窃窃私语,含情脉脉间,我竟叫不出它的名字来。
吃过早饭,收拾妥当,我和妹妹带着俩娃准备出门了,今天表弟开车带我们一起回乡下,去二姑家看奶奶。
跟表弟欢欢也是许久不见,但并不觉得疏远,有血脉相连的家人,不管啥时候见面都是亲切温暖的,看见就会面露笑容,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往二姑家去的道路宽阔又通畅,很快就到了村口,坐在后座的妹妹突然说,姐,你快看前面,坐在那儿等着的是不是奶奶——
我靠近挡风玻璃仔细去看,果真是奶奶,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望着来往的车辆,满头白发和胭脂红的上衣在阳光下明亮夺目——二十年光影重叠,也是这么熟悉的身影,迎向村口的少年。
隔着车窗跟她招手,她看不到,等车窗降下来迫不及待地喊了几声奶奶,看见我后,奶奶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走到车边。
妹妹打开车门说还有位子,让奶奶赶紧上车。奶奶说可早就上来了,就等着我们呢。
下了一个“Z”形的大坡就到了家门口,二姑刚好从门口走出来,看见我们笑迎上来,说一直在找奶奶呢,早上就听她说你们还没来过这儿,不认识路,猜她肯定是去接你们了,老早就出去了。
进屋,坐下来跟奶奶、姑姑聊天,奶奶带着助听器,声音稍微大点就能听见,姑姑说她降压药一直吃着,吃饭睡觉都挺好。
奶奶起身把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直往孩子们手里塞,还跟小时候回家时对我和弟妹们一模一样。
屋里信号微弱,我和欢欢出来门口透透气,聊聊天。
我才发现原来欢欢也那么喜欢旅游,闲暇时在家呆不住,一有节假日就往外窜,开着车带上亚丽就玩去了,去了好多地方,就剩大西北没去了,说是给自己留些念想。
聊到房车,聊到开车环游世界,他还真是想过,什么样的车子可以当房车,可以改造,改造后比那些房车要省钱还方便……
我们边聊边抹着额头的汗,心里是畅快的,倒也不觉得多热。
二姑的孙子叫忻忻,跟昕昕同音,马上就上初中了,骑着电动车一趟又一趟地出去,到村口超市买土豆,到菜地摘些豆角回来……
二姑站在厨房门口拿着刚买回来的土豆数落他,“你看看你买的,这土豆像人参一样,你是傻啊,会不会挑——”
忻忻只是讪讪笑着也不解释,他笑起来跟他爸一样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酒窝里好像藏着一种醉心的东西,一笑就流出来,流进你的心眼里,又明亮又干净。
我喜欢这孩子。
在屋里聊天时候,我无意间叫了声“昕昕~”,他立马“哎~”了一声,那声音就跟吸铁石一样贴紧你的呼唤,你有多温柔,那个应声就有多柔软。
看看时间才十点多,也是奇怪,感觉时间被拉长了许多,被什么给拉长的,也说不上来——当时间开始被照耀,时空穿梭,一分一秒都发出光亮。
中午,二姑做了卤面和米饭,土豆炒鸡,很好吃。
盛米饭的时候,我在旁边等着,二姑盛了一大碗米饭给我,让给奶奶端去。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不相信奶奶能吃这么多。
二姑笑着把碗递给我,说你奶奶饭量可好呢,没事儿只管端给她。
果然,奶奶吃得很好,米粒不够松软也能嚼得很香,给她夹了不少鸡肉都吃完了,菜也能吃不少。
午饭后,我坐在奶奶旁边,举着手机搂着她的肩找各种角度自拍,奶奶一边看电视一边扭头笑眯眯地配合我,在她身边挺安心的。
奶奶常常会说起很久远的事儿,会念叨起我小时候站在家门口等爷爷回家的事儿,说到我外婆……,妹妹在一旁笑着说,这是听到的最最原始的家乡话了。
奶奶的话就是有这种魔力,一开口就能把久远的时光给念回来,一直绵延到那个熟悉的村庄,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饭桌上,一模一样的话语,亲切而温热……
我抚摸着奶奶的胳膊,松软的皮肤清清凉凉的,很舒服。奶奶慢慢悠悠地说,你的手好热啊。
午饭后,看见二姑提着个袋子就出去了,妹妹说去找马紫菜了,我赶紧追上去,喊她,她正弯腰在路边太阳地麻利地找着摘着,我说别找了姑,天太热了。姑姑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儿,我随便找点,你赶紧回去吧。
我拍了两张照片,一转身就找不到她了,又往前找,看见她已经下到田间地头了。
我跟着在路边拍些花花草草,不觉走到一片玉米地跟前,直挺挺的玉米杆子,吐穗的玉米棒子,记忆又开始泛滥。
不一会儿小昕就追了过来,给他看玉米,看路边的野花,摘了几朵,告诉他这是妈妈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有妙用。
我后来查了下,那种植物叫苘麻,也叫车轮草,小时候是女孩们心爱的玩物,摘下一朵小花,小心翼翼地把花托和花朵分离,它们之间有黏液,稍微拉长,就做成一只耳坠儿,花托黏在耳垂,花朵连着黏液垂下来,很是漂亮。也可以不要花托,直接把花朵黏在耳垂上,一样好看。
昕一直追着我问怎么好玩,这时妹妹带着娃也从门口出来玩了,看到我手里的小花,立刻会心地拿了一朵,做成耳坠给小六月戴上,我也做了一个给小昕戴上——小脑袋左右轻轻一晃,明媚的回忆便在他俩耳畔轻舞飞扬。
欢超中午下班回来吃饭,问他路上可热吧,他笑笑说也不热,比之前好多了。
忻忻和他这个小叔子都不太爱说话,只是默默做事,但一举一动都让我有种结实感,觉得有种柔韧的生命力在勃发,蛮野的,无序的,向上生长。
准备离开了,我用力地抱了下奶奶,说,“奶奶,我有时间再回来看你。”
“等过年就回来家啊,你们都要回来啊!”奶奶说着望向我,眼眶红红的。
我鼻子发酸,转身避开她的目光。
每年暑假,我都想追着夏天的风,让回忆拂过家乡的原野。
虽然我早已习惯,时光藏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