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迈了会怎样?人,贫穷了会怎样?若是年老时穷空潦倒呢?
还处在青壮年时期的我们,应该很难体会年老时的痛苦与不便。对于大多数小康家庭的孩子而言,虽然家里没有大富大贵,但温饱应该不成问题。所以其实我们也很难了解真正贫穷带来的困苦与窘迫。莫不要说什么同情、同理心,我想即使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可以对他人的困苦表示理解,但不会有几个人能真正“感同身受”的。尤其是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人们。再多的感知与认同,我认为都难及当事人感受的万分之一,所以那些贸然说出口的“我懂你”多半含有欺骗和自我感动的成分,无论自己是否意识得到。
发表这些感想和思考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一件小事。
下课后,我找到昨天踩点的车站准备等车回家。车站前有一个丁字路口,路过时我无意向里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太太禹禹独行,很是显眼。她正用小手拉车拖着废品向里走去,就是一般买菜用的手拉车。路口还平放着另一个手拉车,拿礼品盒提绳接起来的绳子结结实实捆了半立方米厚的纸壳子,码得整整齐齐。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似乎很需要帮忙。可小心思在作祟,我会不会显得奇怪呢?于是我径直走向站台。等确认完车号和方向正确后,心里算踏实了。反正我知道怎么回家,现在再去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转身大步朝纸壳走去。谁知等我走到路口,拖起放在地上的小车时,老人正返回来准备取。再一看之前拉的小车就放在不远处。原来一次拉不走,她就走十几米返回来拉另一个车,这样反反复复的前行着。听说我有意帮忙,她有些喜出望外。口中一边用南方方言含含混混说着感谢的话,一边领着我往前走去。
我跟在身后,手中感受着小车不轻的分量。老人窝着腰在前面蹒跚,上半身超过90°弯折着,脸似乎可以贴着路面。我尽量放缓脚步,不想因为我步履轻快而让老人在前方走得太有压迫感。我本想着,只要帮忙一路把废品拖到目的地就好了。老人却半路停了下来。她蹲在原地,显得有些喘。我完全没意识到走一截路,她是需要停下来休息休息的。
她仰脸问我是不是要去上班,别耽误我时间。我连忙回答,今天休息,时间够。她才放轻松,聊起自己:八十多岁、独居。能遇上有人帮忙,心里如何感谢。这时一个稍显年轻,但也满脸老年斑的爷爷开着小代步车停在我们眼前。询问我是否是老人的亲戚,我也自然以为老人可能是老太太的家人,虽然又不太像。
原来只是认识,老大爷告诉我老太还有个儿子。他每次都劝老太别再收废品了,对她而言太苦太累。但似乎老太以此为生。跟老太寒暄几句,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红色的毛爷爷就开车走掉了。老太太告诉我,每次遇见这个老大爷,他总会塞钱给她。
又接着启程,一个手提热乎点心的中年男子从我们身旁走过,没多远又绕了回来,错过老太,把口袋里刚找的几块钱硬币统统掏出来,伸手交给我。一个眼神指向我前方的老人,我心领神会,代为收下。他又挺直腰板从我们身边超过向前走去。
走一段我就问老人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叫她不必着急走。在第二个休息点,我把前面先生给的零钱递她手上,她眼神浑浊但有感激在里面。有点兴奋地解下绑在小车上的破钱包袋,把钱都装了进去。也说起自己的儿子在外打工。我没有资格点评或追问,只能附和上我最廉价的同理心,说道:都不容易。
原以为目的地是老人的住所,临近才知是废品收购站。老板正在忙活,让老太在墙根等会。一个善良的姑娘拿出板凳,请老人去坐。老太太倒是热心地让我坐下休息。我婉拒,就站在她身旁,等着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顺便陪她聊聊天,就当陪陪她。这时我才注意到老人身上单薄的衣裳。衬衣、夹克(像是捡来的,看着不错但拉锁坏了)都敞着,漏出干瘪的胸膛,虽说今天比昨日暖,可这身打扮也还是凉啊。正这样想着,老人把我一路帮着拿的那件捡来的线衣马甲套在身上。双手粗糙得犹如树根,艰难地系着扣子。每系一颗扣子手上皲裂的死皮都会挂住绒线。
一阵风过,清鼻涕挂在她鼻子上,我赶忙取出纸。她用手一抹,道: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如前。我心说,这完全是穿太少啊。
又过了好一会,前面几个饭店来处理废品的还没完事。老太太催我让我回去,虽然不忍心,我还是选择告别。老太挥手说下次再见,轻描淡写。我走出很远,回头,她还注视着我的方向。忽然眼眶不自觉有些肿胀。
原路返回,这条我三分钟走完的路,跟着老太太走了半个多小时。可想而知,如果没人帮忙,按照她之前来回“摆渡”的走法,又要花多久才能抵达?
我一个过客,只帮了这个小小的忙,可是她每日的生计呢?我其实不太敢想。老有所依,真是每一个人需要真实面对且残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