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不是礼拜天，却要休息，而且牛背山上一切生产活动都暂时停止。因为哈拉林场上层要求全体休整一天，对孙云峰窜坡事件进行总结。

    哈拉林场大小头领都被传唤到会议室，包括各外协队伍的领导，陈枫、芈天来、尤宝山等人也被传唤而来。会上张强大动肝火，摔碎茶杯，甚至拍裂办公桌，气愤到了极点。王凯缩避在后面，双手捂着脑袋，一言不发，显得无地自容。孙云峰虽然没有在场，住进了医院，也连遭无数次炮轰和骂娘。

    张强咄咄逼人地发泄完后，摔门出去了，留下满腔怒意弥漫扩散，会议室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王副主任从座位上起身，望了一眼周围的人。

    “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孙云峰挤断脚趾这一件事，让张主任大为恼怒，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就这样残了！关于5小班放坡的路径，我查了图纸，图纸上白纸黑字，标的清清楚楚，石砬子根本不是你们该放坡的地方。为什么在那里放了呢？大家心知肚明，路途近……对，是近了点，但是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王副主任不苟言笑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话语也未见激昂，但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如一颗颗炸雷在每个人的内心炸开。

    “孙云峰同志已经进行了截肢处理，他的一根大脚趾被圆木生生挤碎，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享受苦痛带来的反思！孙云峰平时和大家相处的很融洽，在坐的哪一位不为他截肢感到惋惜！……这件事，彻底暴露出我们大家对安全生产认识的不足，没有对安全提起足够的重视！”

    “经过昨天这件事，我们进行了深刻讨论和反思，林场领导班子也作了以下几点新规定，大家可以记一下：一、采伐作业必须按照图纸进行；二、运材车圆木上非特殊工种，特殊情况，不允许乘人；三、遇到搭挂由专人进行摘挂。”

    “我要说一下第二点，只有装车人员在转场的特殊情况下可以偶尔坐一下，其他人驾驶室外绝对不允许。还有这第三点，以后摘挂的工作交给穆焕师傅来做，其他人不要插手……谁要是触碰到上面三条，重罚，绝不手软……”

    时间虽然是非常抽象的概念，但是通过实物媒介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立冬已过了一个星期，阳光朗照的日子却并不稀缺，今天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风和日丽的天气。充足的光线透过细密的树枝，照亮整座牛背山，照亮牛背山上的积雪，也照在触目惊心的孙云峰留下的血渍上。

    休息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很难得，可以说对每个人的身心都是一种放松。尽管领导们口口声声说休礼拜，可是到了礼拜天就赶进度也是事实，根本休不着几回，由此人们常说领导的嘴是骗人的鬼。

    美好的阳光不容辜负，大家早起后，抓紧忙完自己的洗漱、吃饭事宜，再把洗衣、伐锯等惯事一一做完，便三三两两走出帐篷，出去探索自然。三川半大叔也带了一串套子溜出帐篷。

    三川半大叔一溜，就没有人烧炉子了， 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都出去了，我只好被迫当一回君子，在帐篷里看炉子，谁让我行动慢了。既要保持帐篷里的温暖，又要看护好不能火烧连营。刘进才想出去溜达溜达，没有伴，也留在帐篷里，独自翻看一本歌谱，哼哼唧唧，自娱自乐。

    眼看中午了，没有一个人回来，三川半大叔更是不见踪影，看样今天要改成两顿饭了，反正也不饿，无所事事，还是出帐篷去挑点水，补充一下水源。

    掀开帐篷门帘，外面明亮的光晕便笼罩在身上，温暖得不像是冬天，帐篷顶上还时有融化的冰凌滴着水滴。难怪这些人都忘记了回帐篷，原来都在享受冬日里罕见的暖阳呢。我挑着空桶走了二十多米到了河溪上，河溪有四、五米宽，水面已经冻实了，下面还在汩汩流淌着，我试图将水桶塞进去直接灌水，但是已经不够高度了，只好拾起旁边的水舀子，一舀子一舀子往水桶里倒，溪水清澈，溪底的水草和卵石显得异常鲜活，虽然不断舀水，溪水却不见减少。

    我挑完水回来，见刘进才正在铁炉子上面烤馒头，馒头烤得金黄。我拿起一片嚼了一口，酥脆可口，正要再拿一片，门帘子一抖，陈斌一伙人走了进来。他们中两个人手里拿着一些大树积子，还有两个人手里捂着一堆狭长的杜香叶子，兴高采烈。

    “你们摘这么多树积子干嘛用？”刘进才不解。

    “这可是好东西，留着带回家，过年时点着，它能保持一直不灭，还没有明火，燃放爆竹最好，还有淡淡的树脂味”陈斌解释着，顺便塞给我一把杜香叶。

    “这个干嘛用？”

    “外行了吧，这是茶叶呀！你泡水看看，金黄金黄的，还漂着香味，喝进嘴里味道不错。”

    “这么神奇！你们今天可得到宝贝了，一会我试试！”我想，这些外来的人，看到什么都当宝贝，没见过世面。

    其实，对于树积子和杜香叶来说，都是山里最常见的东西，但它有这些作用还头一次听说。我只知道树积子又叫云芝，是死桦木上长的菌类，是一味中药，不过杜鹃花叶能泡茶我听说过，还有止咳平喘的作用，就是杜香叶泡茶没有听过。我迫不及待沏了一杯杜香茶，味道确实不错，水色也艳，想着见到了也摘点回来。

    门帘再次被掀开时，李志强一伙人乐呵呵进了帐篷。他们几个人扛了一个圆鼓鼓的丝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却看不出来。

    “得了什么宝贝？乐成这样！快拿过来看看！”

    扛着袋子的张心满把袋子放了下来，打开袋口，还故意让开铁炉子一段距离。

    “这不是草吗？有什么稀罕的？”

  “你再仔细看看是草吗？”

    我使劲眨了眨眼，是草没错呀，枯黄衰败、细若绳麻、轻似发丝，哦！我知道了。还没等我开口，李志强便张嘴了。

    “是草没错！但不是一般的草，这是出了名的乌拉草。”

    “乌拉草就这样！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过，感觉似曾相识”

    的确，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却说不上来，可能经常见到熟视无睹了。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一般都生长在沼泽地附近的密林里，一簇簇丛生在伐头甸子上，像人的头发一样倒伏成一堆。把乌拉草塞进棉胶鞋里，又保温又吸湿，绝对不错，绝对少遭罪。我心里活了，瞅了刘进才一眼，刘进才会意，抓了几片馒头，问明路线，拎了丝袋便与我出了帐篷。

    按着李志强说的方向，跨过流溪，向东南角斜插。脚趟过明晃晃的雪地，身体挤过勾肩搭背的灌木林，一路小跑，仿佛前面有无数宝藏等着瓜分。

    虽然只有一溪之隔，两地的物种却有着天壤之别，这边大片的灌木和小乔木贯穿始终，榛子、稠李子、山丁子、水冬瓜、接骨木等，集中连片又有纬度差别，还有时穿插存在。灌木、小乔木下面是厚实的黑土和隐而不露的垡头。和牛背山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及脚下嶙峋凸起的岩石相比，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跑了一会，速度渐渐慢了，开始喘气加粗，只好趟着雪坷缓慢向前。

    前面树木稀少，不那么浓密了，可见度增加了不少，往前一望，正瞧见三个人影晃晃荡荡向这边移动，根据形骸可以认出是三川半大叔和周立、谷东平三个人。对方也看到了我们，正向我们招手。

    还没等到走到近前，我便看到谷东平怀里抱着一只雪兔，周身毛发洁白胜雪，两根雪色耳朵上方都染了一抹靓丽的墨色，眼珠红光潋滟却不再转动。多美的一个小生命！我赶上前抚摸了一下，手掌上传导来丝丝凉意。知道这只雪兔已经冻硬了，多少有些可惜。

    “大叔这是你套的吧？”

    “废话！不是我套的还是你套的呀！今晚给你们开开荤！”

    “好啊！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了！”

    “可惜啥？这里野兔多得是，我又下了好些套，你们就等着吃肉吧！”

    三个人说着话停也没停，直接奔帐篷方向走了，谷东平怀里抱着雪兔，搂得紧紧的，唯恐雪兔活过来跳下去跑了。

    “我说，咱两个别往上边走了，往这边看看，这片林子疏松，还有垡头，应该有乌拉草”

    “行啊！有就行，不一定要到李志强指定的地方找”

    我和刘进才向左前方找去，林子越见稀疏，雪地上的脚印却越来越多，野兔的、狍子的、野猪的，还有很多辨别不出来的。在一个很大的脚印下露出一撮毛绒绒的细草。

    刘进才眼尖，上前扒开覆雪，一片细密的乌拉草顿时露出。两人喜不自胜，争抢着抓取往袋子里塞去。

    抓完这一片，正要向前挪动，一起身，望见前方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在雪地里拱来拱去。我一把拉住刘进才，小声道：“别动！有情况。”

    刘进才向我手指的方向一望，不禁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一头野猪正独自觅食，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尽管我们被吓得寒毛倒立，而它仍然享受在一树一世界，一雪一天堂的境界当中，没有察觉到。野猪时而拱开雪地，时而静静聆听，时而对着拱出来的树叶、草根大快朵颐。

    野猪的背毛很长，腹毛却浓密较短，分布凌乱，大多都卷曲着，毛尖上还有棕红色光泽，身长一米五以上。偏尖的嘴鼻挂满雪花，嘴里在嚼着硬物，似乎很远的视距里都能听到咯嘣咯嘣的响声。

    不远处，还有很多野猪的影子晃动。

    野猪是胆小的动物，一般情况下是不攻击人的，但也有撵人的事件发生，由于野猪个体大，一但暴怒起来，力大无穷，破坏力不可小觑，因此在山里见到牠，尽可能避开，避免引来无妄之灾。

    我轻拉刘进才一把，用头暗示快走，便拽起丝袋子向回溜，余光中看见野猪看过来，停顿一下，然后蓄积力量准备向我们扑来，我顾不得细看，加快速度狂奔起来。

    野猪的厉害是有出处的，一猪二熊三老虎，就是说这里的野猪。也许这群猪就是撞倒陈主任的那一群，也未可知。

    我只觉得刘进才在身后也狂奔起来，也听到野猪追赶的声音。于是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转眼到了溪流边，顾不得细想，便踏上了冰面，谁知道这处的水域较深，只听咕咚咕咚两声，我和刘进才都踩碎冰面掉进水里，被过膝深的溪水和冰面限制了行动。

    这回可完了，肯定被野猪生嚼了。可是当我们回头看去的时候，空荡荡的树林里，哪有什么野猪的影子。

    “你把我吓死了，跑什么呀！”

    刘进才埋怨着，爬上岸边。

    “我怎么听见野猪追来了呢……”

    “根本没那事，野猪动都没动！你倒好！神经兮兮的，自己吓唬自己！”

    我一时语塞，把袋子甩向对岸，从水里挪动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