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来了。
有金色的日子,绿色的日子,紫色的日子,粉色的日子,蓝色的日子,有粗粝尖锐的日子,柔软如沙滩的日子,有绵绵不绝如钟声的日子,有滴沥如残雨的日子,有摇摇晃晃的日子,有悠悠荡荡的日子,有跌跌撞撞的日子,有震耳欲聋的日子,有金声玉振的日子,有圆滑滚动的日子,有从枝头坠落的日子,有在草叶凝露闪烁的日子,有在钥匙孔里转动的日子,有在汽车急刹车中停顿的日子,有套在手套中脱不掉的日子,有烧红滚烫的日子,有如散落一地玻璃碎片的日子,有清澈见底的日子,有高耸入云的日子。
寒冷的日子,一年快要结束的日子,填表格的日子,嵌在数字里的日子,我只完成八部半,完不成亩产万斤,放不了卫星。在日子山重水复的号令中,我看到白发、秃顶、蛙眼、兔腿、蜂嘴、葫芦心,看不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身影。从一张白色的表格开始的日子,比不上从一张白色的画布开始的日子。填满数字的日子,比不上涂满色彩的日子。翻页刷屏点赞的日子,比不上翻土披衣挥觞的日子。这是冬天的日子,叶芝说“你和我并不比那冬天里停在窗子上的苍蝇更有价值”。这是冬天的日子,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到手的绩效奖励能多发一点。
日子土头灰脸,像挂在树枝上的残叶。日子金光闪闪,像雨夜消防车上的数字“5”。日子撑着雨伞,腿脚依旧湿漉漉。日子快马加鞭,扬起灰尘一片。
有的日子是用来数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称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看的,有的日子是用来想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等的,有的日子是用来耗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熬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翻的,有的日子是用来写的,有的日子是用来涂的,有的日子是用来装的,有的日子是用来碾的。
十年如一日,莫泊桑写道,“他天天早起上班,走的是相同的路,在相同的时刻、相同的地点,看见相同的赶着去办公的人;每天晚上,他循着相同的路线回家,又遇见那些他亲眼看着苍老下去的相同的脸”。芸芸众生,你们的日子被钉在你们的脊柱上,你们天天背着它们,走过商场,走过马路,走过桥梁,走过地铁,走过车流,走过人群,走过高楼大厦,走进办公室,走进工厂,走进一大堆文件、表格、材料、器具、商品、货物,走进电脑,走进仪器,走进电话,走进短信,你们放不下它,犹如西西弗斯放不下石头。日子是一个巨大的怪兽,有人牵着它作为宠物,有人背着它当作矿物、货物。日子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一张巨大的名片,满大街走,满世界游。日子是一阵紧急的铃声,一个长长的哈欠,一串深深的脚印。日子停在枝头歌唱,日子从窗外窥人。
这里有,有,有,有一个人,他有一个镜子般的日子,来照一照,照一照你的日子。
这里有,有,有,有一个日子,它有一个镜子般的人,来照一照,照一照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