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物资紧张,为解决嘴馋的问题,田头路边、溪间山里的野果总被我们采摘一空。我记得有一种酸甜可口的“泡”,学名红树莓,也是鲁迅笔下的覆盆子,摘到手里后,有绿色的酸涩小颗粒,有绿中泛红的酸甜中颗粒,也有红到发紫极香甜的大颗粒。我通常会忍住打转的口水,先呲牙裂嘴地把最难吃的小颗粒吃了,再吃绿中泛红的,最后再吃饱满欲滴的。在吃最后一批前还要停留一会,然后一颗一颗慢慢地放进舌尖舔尝,最后再一口咬破它,闭上眼睛,任那甜丝丝的劲儿在嘴里回旋。有时当我吃完第二批,准备全情享受最美味的那几颗时,旁边伸过来一只快手,倏地抓走了那几颗,等我反应过来时,它们已经到了别的小伙伴的嘴里,让我欲哭无泪。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喜欢那样吃,似乎不按这样的顺序吃,我便感受不到那种登峰造极的甜美味道。
“泡”是我人生当中吃的第一种水果(如果它称得上水果的话),吃这种水果的习惯蔓延到了吃其他水果和食物上:野生的葡萄、长毛的桃子、袖珍版的枇杷、带刺的黄瓜、辣椒炒的豆豉、等等。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是把相貌最难看的,口感最差的食物先吃了,最带给我享受的留到最后。
最初我以为每个人都和我有着一样的嗜好,后来发现抢我“泡”吃的小伙伴往往是先把最好吃的吃完,丢弃难以下咽的,然后再把魔抓伸向别人。才知道每个人的习惯是不一样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这个习惯慢慢延伸到了做事情上。如几件事情摆在面前,我往往会把最难做的先做完,然后再悠哉悠哉做最轻松的。或者把最乏味的做完,再做兴趣盎然的。这个习惯也延伸到了看书、学习上,总之是把最难完成的任务,最不愿做的事情先做完,然后再轻松上阵。
细细体味个中原因,发现小时候的这种先苦后甜的吃法一方面更能让我享受到美味,另一方面,它也降低了难吃的食物的难吃劲儿。现在保持这种习惯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在精力最好时做最难完成的事,在最放松时尽情享受有兴致之事。
再深挖一点,应该跟小时候安全感的缺失有关。那个年代的孩子基本都是自己长大,或多或少都对前路和自己迷茫及惶恐过。而囤物或囤积美好的感觉是对安全感的最好保证。先苦后甜是通过前期的奋斗来得到后面的收获,同样也是汲取安全感的最好方式。
先苦后甜给许多人带来成功,我也确实尽享了这种完美搭配所带来的优良结果,如性格当中的忍让坚韧,稳打稳扎,自得其乐等。可另一方面,从苦到甜的道路漫长,过程艰辛,往往在披荆斩棘的过程中大量消耗能量,还没等接近成功已偃旗息鼓。最让我有感触的是对一天要做的事情的安排,我习惯把难完成的事排在最前,如大件的家务,干完这些事情后基本体力消耗大半,心头又记挂着喜欢做的事,看着时间点滴溜走,心情难免浮躁。待到着手最后的事情时,兴致已削弱不少。
同时,为了对得起过程中的付出,往往在尽头画个名不副实的大饼挂着,吃到大饼后发现味道不过如此便会心生气馁。这就像小时候半路被劫的“泡”,守护到最后,留给自己的是一场空。
成家有了孩子后,我以为现在的独生孩子物资极大丰富,再也不用在囤物中,在先苦后甜中获取安全感。可某一天,我赫然发现孩子手心里留着几颗最饱满的葡萄,正一脸痴情地盯着它们,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