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此时,我在回扬州的列车上,写下这个标题。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写过很多关于扬州的诗,譬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譬如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我无心于杜牧在扬州发生的爱恨情仇,却沉醉于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扬州。
十年?确是十年。
8岁从他乡来到扬州,当初是不情愿的,离开爷爷的小院子的时候,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老屋,就好像它下一秒会消失不见,那花,那树,那坑坑洼洼的小路,那一到雨天就会积水的巷口……
我想把它们刻在骨子里,融入血肉里,然后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扬州便这样走进了我年幼却故作成熟的世界里。
02
于是,就这样在扬州扎下根来,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十年,就算不爱出门又严重路痴,竟也陆陆续续地走遍了扬州大大小小的地方。
我曾看过垂柳不断、温婉含蓄的瘦西湖,拜访过香火缭绕、人来人往的大明寺,游玩过青砖斑驳、热闹不断的东关街……我也曾偷偷摸过文昌阁背后的砖门,无集中撞进隐藏在古巷中的老牌小吃,坐错公交来到远离市区的樱花大道……
我渐渐长大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以为烙印在脑海里、会陪伴一生的老屋却在时光中慢慢褪色,原本以为不爱的地方却变成了深爱。
我记得凯鲁亚克在某本书里的一句话:“我们破破烂烂的手提箱又一次堆放在人行道上,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没关系,道路就是生活,我自己就像一只永不停息的箭。”
03
18岁,我又出发了。
带着一个梦想和一个行李箱,没有缅怀过去,只一心憧憬着未来,来到了杭州,开始了新的生活。
不知道大多数人是不是像我一样,出省在外求学,一开始总是充满了新鲜感,我好像没有了8岁时去到一个陌生环境的排斥感,相反,竟隐隐期盼着离开扬州。
父母打点好宿舍一切后,离开时,不停地叮嘱我不要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了就打电话来说之类的,我有点不在意地听,当听到妈妈拽着爸爸走时说杭州比我们那里好、口味也差不多、你闺女才不会委屈自己云云,我心中突然莫名地跳闪过一丝情绪,不过太快,快到我还没有弄清楚便消失不见。
我目送着父母离开,那车一点一点地化成黑点,而那丝异样也逐渐被新生活的忙碌抛在脑后、不再提起。
直到那日班级进行团日活动。
我和同学走在西湖旁,画桥烟柳,如诗如画。我看见绚烂的阳光下,粼粼的湖面上闪着的金光,十分耀眼,我似乎有点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仿佛蓦然间,我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瘦西湖的景象,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我想起了第一次走上二十四桥的兴奋,第一次泛舟的紧张,第一次触摸园林建筑的沧桑感……
那么,我在看西湖,还是瘦西湖?是在杭州,还是在扬州?
……
04
中午,我走进餐馆,鬼神使差地点了扬州炒饭,可看到菜上来后,却感到了深深的失望,颜色不对、花样不对、口味不对,我放下勺子,突然怀念起那五颜六色的画来,金黄的米粒,红色的火腿,青色的豌豆,绿色的葱花和橘色的胡萝卜丁。
我突然懂得,自己一直不怎么吃这里的饭菜的缘故,原以为是近段时间开学太过忙碌而胃口不好,现在才知道是这饭菜少了点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是简单的酸甜苦辣,也不是广而泛之的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像是所有菜里少了一种佐料,那种佐料叫熟悉,叫心安,它不是杭帮菜里多一点糖所能填补的,就像是身体一直在道路上奔跑,而灵魂却在原地踏步,追赶不上,也等待不了。
我忽然很想很想回去了,就算西湖再美,醋鱼再出名,断桥再令人心醉,可它们终究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瘦西湖,不是我的炒饭,不是我的二十四桥。
我原本以为8岁的我想刻骨铭心地记住老屋是天真,而18岁的我做到毫不犹豫地义无反顾的离开是成熟,可我现在才懂得,这样的天真有多可贵,而这样的成熟又在将来承载了多少心酸。
05
《夜奔》中写:“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在家乡埋一滴眼泪,好让我这一生也有乡愁”。
此刻,列车熟悉的鸣笛声响起,我停下打字的手,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列车外,阳光正好,真真是个踏青的好天气。
我拖着行李走出车站,看到父母正在不远处等待,蓦地,脑海中忽然想起每次妈妈准备我爱吃的菜嘴角的上扬,爸爸样样俱全地准备我离开的行李的样子,像是在进行庄严的仪式。
张晓风在《我在》中说:“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扬州,在这里,
我有一起成长的朋友,
我有陪伴在侧的家人,
我有安眠于地的祖辈,
我有你,
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