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淮和杨松兄弟两个是孤儿。

清水观，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道观。由于在郊外的山上，所以，虽然有自己的信众，却不算“香火旺盛”，偶尔帮人驱驱邪倒是有的。道观的道长带着杨淮这个关门弟子和杨松这个半桶水，道观倒也还能维持。

九月初，道长云游，杨淮自己一人理事的时候，来了想租房子的严夏。

“哥，难得师父不在，能不能开个荤？”杨松拿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稀粥，看着桌上几份寡淡又稀少的小菜，吃饭的心情全无。

“你说呢？”杨淮端起碗，斜了杨松一眼。

肯定是不行了。杨松无奈认命，看了碗里地稀粥一眼，有瞥了瞥一直没有出声的严夏：“严夏，女孩子总是吃素会老得很快的。”

“中午那餐，不是在学校吗？”严夏的淡然彻底浇灭了杨松的希望。杨淮微微挑了挑眉，炫耀着最后的胜利。

“你们的生活真是无趣……”垂死挣扎放下最后一句话，杨松报复似的从盘子里夹起了一大份菜。

“臭小子，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杨淮一面看着杨松赌气的模样笑，一面问着。

“诶？你没把事情告诉我哥？”杨松停下了碗筷：这么说，图书馆那件事，严夏压根没同他人说过？即使借宿在道观里也不问一声额？

“谁知道你们两个是兄弟？”严夏白了杨松一眼，却偷偷笑了。

她这一笑，杨松莫名地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故意提高了音量：“也是也是，谁会知道这个又矮又死板的臭道士是我哥。”

“哼，跑题了。”杨淮冷笑了一声：不长进的小子仗着自己有一米八五，见着谁都说矮……

“图书馆。”严夏接过话，“碰到一件奇怪的事之后跑了出来，然后被一个自称是半个道士的人拦了下来。”

“奇怪的事？”杨淮微微皱起眉，看了严夏一眼，又转向杨松。

“啊对了，我来说吧……”

明明只是感觉到怪异，杨松却能眉飞色舞地将那日严夏向他形容的一切都说了一遍。不过就在杨松描述着那件事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日他自称“半个道士”的时候严夏没有将他当做疯子了，那时严夏已经认识杨淮这个真道士了……

听过杨松这段略有些添油加醋的描述后，杨淮的眼里反而少有地认真了起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转向了严夏，说：“你真的感觉到了？红色的眼睛？”

“对。”严夏回答。那晚杨松告诉她没什么，可是从杨淮的眼中，她并不觉得那是“没什么”的眼神。

“曲子录下来了对吗？能不能给我听听？”

严夏犹豫地摸出了手机，却握在手里，不想递过去。

“我可不想听……”仍然不知道轻重的杨松抱怨了一句。

“我也不想……”严夏低眼看着手里的手机。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首曲子变成了手机铃声。大概一周以来都没有人打过她的电话吧，若不是下午在车上杨淮突然打电话过来询问……

“没关系，就算是恶鬼，这个道观里还是安全的。”杨淮似乎是清楚地感觉到了严夏心中的恐慌，低下声安慰她，“弄清楚以后，就不会像不知道的那么可怕了吧……”

严夏点了点头，将音乐打开。

湿冷的气息似乎从敞开的门缓缓涌入，跟随着绵长的旋律弥漫了整个道观。

“又来了……”杨松咬着牙，轻声抱怨了一句。虽然很想起身去关门，双腿却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使不上力。

又是这种阴冷潮湿的感觉，一点点往心里灌，满得都快溢出来了。绝望，伤心……什么都有，看不见，摸不着，却强烈得可怕。惟独之前在学校时的那股怪异的恐惧，不见了。

因为这里是道观吧……清静之地。

杨淮盯着严夏的手机没说话，眉头紧紧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严夏。她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眼的神采已经涣散。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觉得，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

很奇怪，竟然没有了第一次听这首歌的那种害怕。心好像被拧了一把，酸痛里透着浓郁的悲伤。

为什么会难过？

严夏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她回答不上来，为什么会难过？

终不能共白头

同谱这首不能唱的歌

“严夏！”杨淮一把夺过严夏手里的手机，将音乐停了下来。一直蔓延着的阴冷气息一瞬间消散不见了。

严夏猛地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无意间将最后两句歌词唱了出来。

“我不是说了这首歌千万别唱千万别唱吗？”杨松有些恼羞成怒。

“你自己害怕不敢承认别迁怒别人。”杨淮瞥了杨松一眼，随后看着严夏，说，“她不是自己要唱的。严夏，还好吗？可以的话，把乐谱给我看看。”

严夏定了定神，从背包里找出了那张泛黄的谱子，镇定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杨松看在眼里，颇为吃惊，却什么也没问。

杨淮看着谱子研究了半日，屋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屋外的树上还侥幸活着几只蝉，做着最后的悲鸣。

但思虑了半日，杨淮也只有摇头的份：“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能确定，是首情歌吧。还只有半首。”

“所以想弄清楚还要找到另外半首吗？”严夏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坚定。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好奇所取代。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首曲子时，心里会那么难过。

“可能吧。”杨淮也不敢打包票。曲子本身，除了怪异，根本感觉不到其他问题。可是为什么会带来那么重的一股阴气呢？

杨松听了这番话，突然凑上前去，盯着严夏说：“你不会想去找吧？”

“她必须去找。”杨淮伸手朝着那颗离严夏越来越近的脑袋敲了一下，“你要帮她。她好像无意间，被这里面的某些东西盯上了……”

“不是吧！严夏你是招灵的体质吗？一下子就被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盯上了？”杨松很不情愿。虽然知道怎么驱邪避害，但想到要跟那些东西打交道，他心里便毛毛的。

“臭小子，招灵体质的是你好吧。说不定就是你在阅览室才连累她的。”虽然听上去像在开玩笑，杨淮的神色却异常严肃。他看着杨松，似乎在用眼神提醒着他严夏并不知道的事。

杨松避开了那个眼神，却也没有再争辩，只是低头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有一个问题，”严夏开了口，“为什么我突然能感觉到那些……鬼？”

“其实，我也不知道。”杨淮坦白道，“我能感觉到是因为修炼，杨松他是半吊子所以感觉差一点。有些人天生就能感觉到，但如果你是突然间感觉到的……老实说，没有这样的。”

一旁的杨松跟着不住点头：“对，所以那天你说你能感觉到红色的眼睛，我根本就不敢相信。”

“天生能感觉到的情况是……八字奇轻。”杨淮继续说道，“以我的猜测，你大概天生能感觉到，但是，小时候有人帮你封了起来吧。这一来，就要遇到足以打破那层保护的事。”

“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才足以打破那种东西？”杨松好奇地插过话来。从前明明因为贪玩而不肯同师父认真修炼，现在反而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

“不清楚。总而言之，和生命有关系吧……”

生命……

兄弟两个自顾自地讨论着，却没有注意到严夏微微打了个抖。

和生命有关的事，是死亡吗……

“不早了，我先回房间去了。”见那兄弟两个久别重逢说得没完没了，严夏站了起来。

“啊？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杨淮起身说，“对了，杨松的房间在你隔壁，半夜起来怕黑的话叫他，反正你们都这么熟……”

“熟”字还没说完，杨淮堆着笑的脸突然僵住了。

反倒是严夏轻声一笑：“原来你会开玩笑啊……”

杨松没看懂这中间的好戏，低下眼，却见一只高跟的凉鞋缓缓离开了杨淮的鞋面，随后“嗒、嗒、嗒”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