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带着满腹疑问的严夏坐在了校园咖啡厅的一角，远离大多数人群，灯光也缓和了许多。简单地要了一杯红茶后，严夏便谁也没有搭理地放下了手中那本书，卸下背后的背包，掏出了一包湿巾。

杨松一言不发，却颇为好奇地观摩着严夏的一举一动。严夏先抽出了一张湿巾，将那本书的上下前后左右六个面都细细擦了一遍，力气大得似乎打算把那书页上沉淀的黄色都蹭下来。之后她停了下来，端详了许久，才放心地放下了那张湿巾，姑且将书放在一边，又抽出一张新的纸，细细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

“喂，这样不累吗？”

杨松终于耐不下性子，问了一句，可一出口就后悔了。似乎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

“严夏。”严夏抬眼瞥了他，似乎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热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的名字。”

“听起来……好热……”杨松尴尬地撇了撇嘴，正巧饮料送了上来，他便将那杯红茶推到了严夏面前。

严夏似乎并不介意杯子被人碰过了，只是端起来，吹了吹上面蒸腾的热气，小心地啜了一口。

“好像……你也不是对什么都那么洁癖啊……”杨松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严夏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是刚刚看到的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这么说你真的看到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杨松的激动掩盖不住地往外透着，“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是什么样的？”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严夏有些不舒服。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杨松向后靠了靠，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突然，“抱歉。不管你信不信，我算……半个道士。”

“什么？”严夏的嘴角微微一勾，似乎觉得面前这个人在看玩笑。可她并没有立即表示不相信。

杨松点了点头：“这件事很难解释。不过你也看到了，是吧。刚刚我也在三楼，突然间感觉到了不对，然后就看你跑了出去。所以，你也是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

“与其说看到了，不如说……感觉到了。”严夏踟蹰了半日，才找出了恰当的词，“是眼睛，红色的眼睛。刚开始只有一双，一闪而过，然后是……很多。”

说到这里，严夏轻轻将手臂抱拢了一些。杨松这才注意到，天气已经转凉了，严夏却还是一身夏天装扮。

“你是怎么……感觉到的？”红色的眼睛，这样的描述让杨松有些惊讶。就算他自称半个道士，当时也不过觉得四周气氛不对，知道有不干净的东西在，眼睛这类东西，根本就看不到。

杨松这么一问，严夏有些犯难了。她微微垂下眼，双手贴着热乎乎的红茶杯，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是碰了一本书，然后就感觉到了。”

“是你借出来的这本？”

“不是，原本是这本旁边的，不知道为什么，慌乱间就把这本带出来了。”

“是吗……”杨松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搅动着自己杯中的小勺，看着一圈圈漩涡，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那是什么？”沉默了许久，严夏突然问，“是鬼……是吗？”

“诶？”见一个女孩子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鬼”字，杨松还是第一次。明明那样慌张地逃离了，为什么还想知道？

“你说你是个道士，那一定是了。”严夏再一次转开了眼，并没有强迫杨松回答。这一份平静让杨松有些意外。

“算是吧……”杨松觉得自己是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其实，我不能像你看……或者说感觉地那么清晰，只知道它们存在那里而已。”

“我跑的时候，它们没有追上。”严夏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伤感在里头。

“好了，你别放在心上。”杨松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学校这么大，地下难保埋着几十几百人，偶尔徘徊一下没什么。我追你出来就是怕你吓坏了，开导一下而已，毕竟和你一样能感觉到的人不多。对了对了，严夏，你是几年级的？”

“大二。”严夏渐渐回过神来，看了杨松一眼，又转开了，随手拿起借出来的书翻了起来。

“一样的啊……”杨松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严夏出神。

虽然嘴上告诉严夏没事，可心里却不这么想。红色的眼睛……如果严夏的感觉是对的，那就是冤死的恶鬼了。可是，这么多冤死鬼出现在同一间阅览室，这个真是稀奇。但它们似乎没有什么行动，只是在严夏接近了某些书的时候才感觉到的吧。就好像触动了机关一样……

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严夏吧。

杨松看着面前一页页翻着书却不看的严夏：既然没有受到袭击，暂时就不会有事。虽然现在很平静，但刚刚看她逃离阅览室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没有必要告诉她这样的事实吧。她又不傻，不会这么快又去阅览室的……

“这是……”

就在杨松构思着对策的时候，严夏突然从书里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纸页对折着，已经被时间消磨得又薄又软。但纸上那一道道的横线，是五线谱？

严夏轻轻展开了那张纸。纸上谱着一首曲子，还有歌词，显然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但并不完整。看起来，只是一首歌的后半段。

“是首歌。”严夏前后看了一眼，又递给杨松。

杨松连连摆手：“饶了我吧，看不懂的……”不过，一眼看过去，歌词的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生写的吧。

严夏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细细的鄙夷，随后又认真端详起来。

“能唱吗？”看不懂却又不甘心，杨松无奈地问了一句。

“可以啊，还比较简单。”

随后，杨松便听到了一段令他莫名感到心悸的曲子：

青瓦亭中

犹记两相守

以为流言无谓

谁知夜长梦

潺潺流水绿依旧

转眼人却空

昔日种种

不堪人事纷扰

终不能共白头

同谱这首不能唱的歌

“别唱了！”

就在杨松不自禁将这句话喊出口时，严夏也猛地将手中的歌曲扣在了桌上。

一股阴冷的风擦着两人身侧而过。

咖啡厅的门窗，明明都关着。

严夏唱得很轻很慢，却让人不舒服。不是严夏的问题，而是那首曲子。分明是很简单的旋律，唱出来时却哀怨让人心中慌乱。参杂着日本民谣的风格，幽幽的旋律，哀怨的歌词，让人心里像是堵上了什么，沉闷得喘不过气。想狠狠地吸口气，却又觉得空荡荡。

严夏的指甲，在桌上轻而烦乱地抓着。刚刚好像，又感觉到了眼睛。但太不真切了，以至于她认为那只是对图书馆那事的记忆。

“抱歉，你没事吧？”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杨松觉得，或许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大概是歌本身的问题吧。

严夏摇了摇头，却忍不住回忆着，虽然是非常反感的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证实一下不可。

“这歌真让人不舒服。”杨松见严夏将那张纸重新夹回书中，便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杨松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小艾啊？马上就到！”杨松一边说着，一面站了起来。

“女朋友呼叫，先走了！”

严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方才匆匆一瞥，文艾，原来杨松是声乐系大才女文艾的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