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子。
很突然的再次想起这样一条街。
记载了民国时候所有烟花宿柳和寂寞的地方。
想起《张爱玲城市地图》中对于几条街巷的刻画,上海的老街和重庆的街巷是不同的。上海于张爱玲,如同子宫与胚胎的关系,幸得有所护佑才生的相安无事,甚至成就了此后的人生。上海之于张爱玲,如同绍兴之于鲁迅,荷兰之于梵高,波兰之于萧伯纳,印度之于泰戈尔。如果没有那些供自己童年青涩成长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些最容易记忆的年月,他们不会有如此透彻的、绝望的、热情的创作。
最初,真是个招人喜欢的东西。上海悄悄的看着张爱玲从乳臭未干长至文坛才女。这个城市见证了张爱玲的幸福与孤独,参与了张爱玲的爱情,从始至终以一半参演一半旁观的角色揣摩了张的人生。然后,是张爱玲念念不忘的反复雕刻,上海与她系上了抹不掉的牵扯。此后的文字中对于某一场景、某一情节、某一希望,不断的加以涂抹。一生中,拥有过几段忘年之恋的她对于生活在上海的年月却总是忍不住的刻骨铭记又爱又恨。如她所说的,这里给了她最幸福最骄傲最值得炫耀的幸福生活,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了这一切。那幢老宅子里,至亲一个个都安静的死在了那里。
这是张爱玲的美丽与哀愁,是张爱玲的上海。那些街巷、宅子、楼梯只能当作想象的凭借。而你我均知,我们谁也牵不到张爱玲的手,谁也没办法看她深锁的眉或者一袭旗袍和胡兰成甜蜜的挽着手穿街过巷的情景,更无法目睹那个精美的瓷器是如何从张爱玲姑姑的额上滑落跌成碎片。当年,这里的一切,只有感觉还在空气中慢慢游移。
而这一切,却也足够张学会的很多人去不断的探究,去冥想,去还原。
老街,走进去总是潜意识的想拥有一种时光回溯的可能。也认为,老街是该有那样一种本事的。外面世界如何,繁华或者颓败,生活喧嚣或者安静,这些都是尘世间俗不可耐的明枪暗箭罢了。那些琐事俗事,自当不该与这么些有了年岁积淀的宝藏有所牵扯和沾染。怕,那些俗事乱了老街的情景,让老街落入俗套起来。也怕,经年之后故地重游找不到最初的感觉。像是被自己的亲人所遗弃,那种绝望延伸着骚动了孤独的长蛇,然后把心置于前方看是如何被那条长蛇所侵吞掉。
我害怕那种感觉。
刚到重庆去的第一条老街便是花街子,我喜欢所有美好的东西,喜欢所有听起来美好的事物。
花街子,看着地图上的三个字,不得不说我被她的名字吸引到了。
周六,一个女生,背了自己的双肩包便在溽热难耐的气温中去了那条并不了解的老街。公交车穿梭着前进,尽管此刻的我如同蒸笼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却依然耐不住的兴奋。我不断的勾勒想象中老街的模样,不断的描摹这条街该有怎样的古朴与诗意。
几十分钟之后,初见花街子。
花街子,却早已没了历史的气息。
尽管,依然静静的迎了每个朝起暮落的太阳,却早已看不出来当年人潮拥挤和一时繁盛。过往的人,怕是很难想象曾经的花街子是如何的胭脂粉黛香,亦是不会想象到当时花街子又葬送掉了多少女人的宝贵青春。过客手中燃尽了多少支寂寞的烟,散过多少钱,记录过多少醉纸迷金。
繁华的时候,花街子在烟花里寂寞。寂静的时候,花街子依然有摆脱不掉的寂寞。生了病的街,用药煨着或许便会好起来。他们同人一样,需要时间、需要注意、需要好好保护。
而,她也是知道自己生了病的吧,于是步入老街充斥在鼻腔的是不远处药材铺的中药味儿。时间更迭的时候,那些建起或消失的店铺和青砖,就这样即使是老重庆也不再记得。
没有想象中的诗意和古朴。没有刚来时的亢奋,却也依然没有失望,至少数十个春夏之后的今天,花街子不必再谄媚任何人。若是暮年,也终可不必再陪着笑脸迎接一场场的奢靡与聒噪。这样的时光,是真正属于花街子的,安静却不肮脏。没有莺红燕绿扑着很厚的粉脂画拙劣的妆摇着帕子招揽客人的老鸨,没有陪着笑意眼睛盯着钱袋的烟花女人。花街子的年少给了烟花宿柳之地,这绝不是花街子的错。所以,回归安静的花街子,缺少了往日的喧闹,却才是真的开始,安静得像一朵睡莲。静静的,只属于自己。
离开花街子,是下午。
夕阳薄薄的包围着花街子的天空,暖黄色的调终于让我感受到时光回转,像是进入了一场等待已久的故事。
我微微的笑,面对着花街子的午后黄昏。
大声说话的年轻男女,照看小孩的鹤发老人,支着桌吃饭的家人,不知道是报早还是报晚的鸡叫,摇着尾巴从面前跑过的土狗。
还有,逐渐摆出的小吃摊和一盏盏的橘色路灯。
这样的花街子,竟在离开的时候美的让人硬生生的心疼了起来。
这样的花街子,离开的时候忽然间想对她说一句:“花街子的午后,叫做时光不复返。”
多年后的花街子,当我故地重游时,但愿你还是那朵静静沉睡的莲,依然只为你的时光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