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不明白?看不清世间的真相,认假成真,执幻为实,被忽生忽灭的现象所迷惑、所误导,这就是不明白。因为不明白,所以会产生欲望;因为有欲望,所以会产生执著;因为执著,所以会产生烦恼。
我们无论做什么,无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是为了得到快乐、安宁、坦然与自在,但这些都是心的感觉。即使楼房、小车、钞票等东西能让我们过得非常舒服,还能得到一些虚荣上的满足,但是它们不可能让我们得到永恒的快乐。为啥?因为,它们本身不会永恒。虚荣的满足是一种很快就会消失的情绪,过得舒不舒服,也要看我们对生活有啥要求,而且楼房、小车、钞票、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着:楼房会变旧,而且使用期只有七十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拆迁,更别提一场地震、水灾就能将它化为乌有;小车的寿命更短;钞票的寿命虽然相对长一些,也不会折旧,但用它买来的一切都有一定的使用寿命,何况货币价值也在不断变化。所以说,物质是无常的,建立在物质条件上的许多快乐、舒适,更是无常的。然而,我们不愿意追求一种无条件的快乐、自在、坦然与安宁,反而把那些虚幻不实的东西当作人生的目标,以快乐与健康为代价,不顾一切地追求它们。这里面的矛盾,显然预示了我们必将承受错误选择所带来的痛苦与烦恼。
为什么我们会弄不清自己需要什么,认假成真地活着呢?因为我们对生命、对世界都有太多的误解。如果你仔细观察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就会发现许多矛盾都是由误解引起的,连最亲近的人,包括父母和伴侣之间,都会因误解而产生隔阂,甚至老死不相来往。可见,误解确实非常可怕。
误解是什么?就是妄念。我们的妄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妄心由根境识三者因缘和合而成。我们的身体有六根,眼睛是眼根,耳朵叫耳根,鼻子叫鼻根,舌头叫舌根,身体叫身根,意叫意根。有了这六根,就会生出六识,进而生出色、声、香、味、触、法。那妄心,就是你的六根六识和外部世界因缘和合而生的。你的眼睛看到一个女孩子漂亮,就生起了妄心,想去跟她认识,这就是眼根眼识和外部环境发生作用的结果。
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觉醒,没有认知真心,因此总是把因缘聚合产生的现象,当成永恒的真实存在,甚至糊里糊涂、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对事物的解读与猜想当成事实的全部,误解由此而生,最后往往伤害自己又伤害他人。
当我们贪恋色、声、香、味、触、法所带来的虚幻感觉之时,就会产生各种妄念与贪欲。当贪欲得到满足的时候,我们会沉浸在那种虚幻易逝的快感当中,不能自拔,误以为这种感觉便是幸福。可惜欲壑难填,追求欲望的人往往像喝海水解渴的人一样,越喝越渴。比如,对一个没见过玩具的孩子来说,一块小石子就能让他非常快乐,但是当他发现世界上原来有许多新奇有趣的玩具,自己却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就失去了那份简单的快乐。而且,即便他拥有了一个玩具,很快又会惦记起那些自己还未拥有的玩具。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也是这样。我们看不清世界的真相,失去对善的向往,多近诸恶,久久入迷,贪恋世间万象,心就被花花世界牵着到处乱跑。我们眼观妙色,耳听美声,舌尝美味,鼻嗅各种香气,身体贪恋各种美妙的触觉,比如恋人间的亲吻与拥抱等等,于是随着那些多变的现象,不住地胡思乱想,渐渐离真心、真相越来越远。越是被花花世界所迷惑,我们就越是贪恋世俗那不会永恒的一切;越是贪恋世上一切,我们就越是看不清世界的真相。所谓“由迷而贪,因贪更迷”,我们渐渐难以自拔,于是就陷于这个恶性循环当中,痛苦轮回。
更可怕的是,一旦我们进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不追求精神上的进步,不辨是非,仅仅听从欲望的声音,不断以各种藉口放纵自己的贪欲与嗔恨,就会做出许多罪恶的行为。比如,你觉得自己很爱一个人,但有一天她却要与你分手,你失去了所有爱的感觉,于是开始恨她,恨她的抛弃,恨她的改变,甚至忘记她曾经的付出,忘记你曾说过自己有多么爱她、多么希望她能幸福,你为自己编织着各种理由,包括她的行为有多么可恶、你有多么受伤、她违背了曾经的诺言等等,然后你觉得自己可以合理地恨她,于是你用恶毒、刻薄的话去伤害她、恐吓她,甚至真的去报复她。这是爱吗?这仅仅是贪欲得不到满足时产生的恨。它也是一种虚幻无常的东西,但人们却总是在这些幻象的操纵下,做出一些会令良心不安的事情。良心是什么?良心就是你的真心,是知道你因执幻为实而做出许多愚痴行为的那种自觉。当你认知真心,并能保任真心,达到不动不摇的时候,就是涅槃;当你不明白真心,迷乱于当下,迷乱于外部世界,时时牵挂外物的时候,就是轮回。世界上的很多悲剧,例如谋杀、抢劫、贪淫等等,都因为人们的无知与对无知的放纵。所以说,六道轮回之说,对一些人来说,确实存在。因为解脱的本质是心的明白,当你的心限于愚昧时,你是无法解脱的。
——节选自《世界是心的倒影》雪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