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赶到车站,已经六点半了,这一趟车再两三分钟就到了。冷清的街道上除了她,远处的灯影中,有一个低矮的清洁工有气无力的拨拉着地面。一辆出租车毫不犹豫的从她面前绝尘而去。是的,她在寒冷的街头等车时,看见一辆出租车驶过,偶尔有打车的冲动。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那是四块钱战胜了三十二块钱。
远远的看见公交车的红色灯标,她离开站牌,向马路中间小心的挪移了一下,举起右手卖力的挥着,公交车绕过她,开向前方。她以为这辆车不停了,沮丧的放下手,不做挣扎了,结果这辆车在她前边两米处停了下来。她惊喜的跑向车子,司机是那个女的,她认识。
“等车就在站牌下,站那么远谁能看见!”她张了张嘴,隐忍的说:“好吧。”这个司机她认识。上一次在挤满人的车厢,她在挨着司机的座位上坐着,刚好有两个同事一起,他们问她单位的一件事,她正常声音回答了。结果女司机暴躁的说:“吵死了!要聊天到后边去!”她看着后边比肩接踵的人群,丝毫不受影响的其他人,大概只有她听见了司机的呵斥。她选择了沉默。这次还是,她习惯了沉默。不知道是不屑于还是不敢,就当不屑于吧。
车上就她一个乘客,女司机一路骂骂咧咧。不是为乱打远光灯其他司机,就是为突然冲出的行人。她可能到了更年期了,或者没有老公,或者孩子烦人,还是公司几个月没有发那点工资……她心里恶毒的腹议。
下了车,到了学校门口的烧饼摊。刚说了加一个馍,同时就看见男老板把摔了鼻涕的手在裤腿上随便搓搓,就去炉里取馍。老板也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面色如常了。切馍、夹菜,然后麻利的塞进塑料袋,递给她,她手机扫了钱,接过馍离开了。走进道路旁边的阴影中,她一阵阵的犯恶心。仍又舍不得,吃又咽不下。她迅速把这个烫手山芋塞进包里,在另外一个烧饼摊重新买了一个。
进了教室,她开始了今天的课堂教学。她教授毕业班的语文,全班不到五十人,真正好好努力的也就不到三十。其他的不是混日子就是得过且过,她现在觉得他们就像她还放在包里的那个馍。
这节课是《陈涉世家》,文章又长又难理解。她把这一篇文章已经教了快二十年了,但是现在还不太理解编者为什么选它。人到底应该屈从命运,还是应该奋起反抗?结果不都一样吗?前面两排那两个家伙已经睡了一会了,她忍不了了。
拍了拍那个努力努力还可以考上高中的男孩。听说他父母离异,没人管,就整晚玩手机,所以白天睡觉。他抬起头,漠然的瞅了瞅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蒙头大睡。她生气了,大声说:“干嘛呢?还不起来啊!”结果这个小祖宗也怒了,“没干嘛!睡觉!”他愤怒的反驳,毫不示弱。她没有想到他这么生气,也没有想到他这么理直气壮。她尴尬的退缩了,所有的火气被自己强压在身体的角落,然后拧上盖子。
她假装惹无其事的继续上课,而他也继续惹无其事的继续睡觉。下课了,他如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呼朋引伴,好像上课的愤怒是一个梦。
她做不到。她觉得自己浑身就要爆炸了,一点就着的状态。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爆炸只需要一个火星子。
但是,她的理智就犹如滔滔江水,时刻准备扑灭大火。这种状态让她疲惫不堪,这种挣扎让她濒临崩溃。
而偏偏一会又写报告,一会又要处理鸡零狗碎,火上浇油的是中午一点又要开什么劳什子会。她感觉自己的脚底已经滋滋的冒火了,头上也已经冒白烟了。五脏六腑几乎都在沸水里翻腾,她仿佛看见出锅的碗盆也已摆好。
她努力沉默,防止自己出言不逊。她感觉自己已经在疯魔的边缘了,而今天的白天是那样的漫长,太阳迟迟不落山。直到傍晚六点,她逃离了如魔窟一般的单位。睡前,她想睡个好觉,服用了两片安眠药。混沌前,她还自嘲:看来还是清醒的,竟然只吃了两片,而没有把那二十片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