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拐子死了，李公安找了胡巴豆。胡巴豆十三岁，坐在六大街市场门口看新疆人做馕和烤包子。李公安说：“巴豆，柺子走了，你知道？”胡巴豆是小孤儿，刘拐子是老孤儿。胡巴豆说：“爷爷，我能安葬柺子吗？”好像不行，未成年。李公安说：“巴豆，安葬的事儿再说。柺子死的蹊跷啊。…”城里人睡床，刘拐子睡炕，炕上搁个小桌。一瓶酒，半只鸡，刘拐子死时坐着，对着窗户，眼睁着，像发现了完美世界，很古怪。胡巴豆说：“是鸡杀了他。”鸡被蓝头四脚蜥蜴咬了，疼飞了，大风把鸡吹到刘拐子爷爷院子里。胡巴豆说：“柺子爷爷用黄泥裹了，把鸡烧烤吃了。鸡是凶手。”刘公安说：“你咋知道？”胡巴豆在，他不吃鸡，就玩儿去了。法医没检测出毒来。胡巴豆什么书都看，看杂了，说蓝头蜥蜴的毒没有血蛋白，直接杀脑细胞，非常快。李公安给法医中心打了电话，说了半天。胡巴豆说：“你有笔和本吗，爷爷？”胡巴豆写了一串字。李公安糊涂了，说：“巴豆，这是啥字儿啊？”胡图族最古老的族语，都不会翻译，输入“谷歌”就行。

赵磊和胡巴豆倚靠墙晒太阳。初冬的太阳很舒服。有种男孩耐看，赵磊就是，三十了，和二十一样，像古代相公。胡巴豆两眼距离宽，和ET外星人像。得知刘拐子是自己害死的，赵磊很忧伤，要自首去。胡巴豆说：“蓝头蜥蜴咬了鸡，鸡给大风吹跑了，鸡不是你的，风也不是你的。这是个意外啊。”多愁善感是种秉性，赵磊说：“我还是害了柺子伯伯。”刘拐子八十多了，靠捡破烂混街道一辈子，冬天来了，浑身骨头各种疼。胡巴豆说：“他这样离开，不是坏事儿啊。”赵磊看了巴豆，又看天上的太阳，说：“刘拐子离开，你不难过吗？”胡巴豆说：“难过，也不难过。咱们有一天都得离开。”

赵磊给折磨着了，还是和李公安说了过往。养蓝头蜥蜴犯法，赵磊不知道。胡巴豆找李公安，说：“赵磊哥哥是自首啊。…”自首的个屁，得看臭不，刘拐子死了，屁就臭。刘公安摸巴豆的头，说他给争取下。赵磊被判了六个月拘役。胡巴豆坐在派出所门前台阶上。这算啥呀。刘公安尽力了，胡巴豆知道。有些人是星宿，磊磊哥活下会死，出不来了。刘公安笑，说：“六个月很短，不至于。”摧毁人的不是时间，是发生的事儿。胡巴豆回家了。刘拐子的钱，胡巴豆拿不到。刘公安说：“这个真没办法巴豆。”胡巴豆有钱，给刘拐子买了墓地，把他埋了。一个捡破烂的小孩干这事儿，说巴豆傻的也有，佩服的也有。修鞋的胡老头羊癫疯，浑身哆嗦，说：“早先咱们中国人都这样啊。…”

巴豆又找李公安，说：“我能见见磊磊哥吗？”拘留不是坐大牢，见不着。巴豆说：“我想和他说说话不行吗？”刘公安写了个条子，叫巴豆给赵磊拿两件内衣，捎封信。信里别说乱七八糟的，要审查的。巴豆坐地铁、公交，老远把东西送去了。胡巴豆说：“叔叔，我能见见他吗？”警察说：“想啥呢，办完了一边儿去，下一个。…”女孩梅子在刘拐子坟丘蹲着，点了柱香。梅子十八，在城里上学。梅子家卖肉火烧，胡巴豆常买，说：“两个。”野狗追赶梅子，刘拐子救了她。梅子来祭奠。梅子说：“巴豆，磊磊哪会儿出来？”巴豆说了日子，又说：“磊磊哥会自杀了。…”胡巴豆不是一般小孩，梅子知道，会英语和日语，流浪时认识了个云游僧人，僧人收胡巴豆做徒弟。师父会算卦，巴豆也会。巴豆把梅子吓着了，梅子说：“为啥呀？你算的？”胡巴豆给刘拐子点了支烟搁在墓碑前，说：“会这样。”胡巴豆不说话了。赵磊和妈相依为命，没见过生父。赵磊大了，妈找了个对相，夫妻俩处的不好。磊磊妈精神出现了问题，一个冬天的早晨出去再没回来。赵磊找了五年，没一点儿消息。赵磊不和其他小孩玩，养了只猫。梅子说：“咱们去看看他吧？”胡巴豆说了找刘公安的事儿，说：“不叫看。”

三个月后到年底了，李公安一出现，胡巴豆的脸色就变了。李公安说：“赵磊昨晚撞墙自杀了。…”梅子回来和巴豆一块儿把赵磊安葬了。赵磊留了遗书，拜托巴豆把他埋在他母亲的空墓穴旁边，墓穴赵磊早买下了。房子是继父的，赵磊留给继父的小孩了。殡葬结束，刘公安先走了。梅子和胡巴豆等着香燃尽。胡巴豆没嚎啕，眼泪不多。梅子想问又不好问。有东西飘落下来，是雪花，下雪了。梅子和胡巴豆回去。胡巴豆把磊磊的大狸花猫也带来了，用猫屋装着，背在身上。胡巴豆收养了赵磊的猫，开始找赵磊妈。网络、手机都用上了，一年后把赵磊妈找到了，她在垃圾箱边上点火取暖，火灭了，她因寒冷死于心肌梗塞。胡巴豆把她安葬在赵磊的墓边上了。梅子说：“赵磊知道了会感谢你巴豆。”胡巴豆笑笑，说了句怪吓人的话：“对于妈妈和磊磊，这是完美的世界。…”初秋，胡巴豆去找师父，大狸花猫由梅子代养了。梅子说：“你放心，巴豆，我会照看好的。”胡巴豆说：“没事儿，要是它找不着了，一准是去磊磊和她妈的墓地了。…”这是佛学吗？梅子不知道。她抱上大狸花猫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