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装池记
文/宋彩文
装池，即装潢。书画装裱之古称也。历代装裱论述多如牛毛，这里不作繁叙，仅就笔者学习传统手工装裱以来的凡人琐事,择数例道来，做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之谈资而已。 1998年夏，我毕业离开母校雁北师范学院派遣回原大同矿务局。是年，大同矿务局由于煤炭市场走入低谷，经营形式不容乐观。于是，当年并没有按时分配大中专毕业生，在等待之时，也给了我们这一批学生到社会流浪的机会。居家闲来无事，分配遥遥无期，创业身无长物，我常常流连于市井之中，除了坚持自己的书画爱好，心惶惶，步怆怆。记得仲夏的一个下午，散步到原矿务局6路汽车站东边的小巷内，不经意抬眼看见一家书画装裱店，店名晋宝斋，入得门来，与店主李师傅相谈，方知乃是书画装池之艺术。心下窃喜：新鲜玩意，古文化之高级手艺也。随后几日不离不弃，盘桓留恋，常常观工艺之流程，废寝忘食，痴迷其中。彼时，李师傅从并学艺归来，先就职于大同金龙阁，专司装潢，后因公司运营不善，另谋发展。李师傅虽是女生，志气高强，尽管举目无亲，毅然在煤海边城的矿务局租下20平米小屋，装池谋生。弱女奋争如此，闲男酷爱书画，在师傅苦于新开店铺，需要的有书画基础的徒工始终招聘不得，我便自告奋勇，欣然加盟。他人有言愿为青藤门下之走狗，我则义无反顾与装裱书画结缘。初学装池，杂工居多，洒扫庭除，搬挪水火，购货来料忙忙匆匆，这样磨砺，仍能不改初心，是真喜爱，方有学此艺之资格。三月之后，师傅让我上手装池，第一步，便是将木板墙上干透之装裱成品用竹刀启下，需小心刀不可伤及裱件任何部分，又需手腕轻灵，刀至纸开，再需趁力轻拿，将板上之裱活放置工作台以待上挂绳，上天地杆。工作台乃是红漆为面，1.2*2.4平米的木工板，既是镶活，托心，覆禙之主战场，也是下墙的裱件，砑禙，装天地杆，挂绳出嫁的婚房。那时，店内偏狭，条件简陋，盛夏期间，砑件汗流浃背不敢流，恐水滴沾染裱件，前功尽弃。只见磨川蜡，捆湖绳，声声青春有滋味。尽管日立一昼，每晚双腿酸痛不得安睡，但是日日充实，每每思及昨日场景，只剩下甘甜欢愉，人生原来沧桑是正道。 今晚，想起往事，独坐7楼小院手书凡凡，念及爱子，悲苦无极。夜色阑珊，四野安宁，方悟得缘分天筑。想起1999年6月，官方通知我已分配于王村矿中学，即日上班报道。然而，我却没有上岗起薪的开心。因为要离开师傅的装裱店，要离开学徒生涯，要暂时不能继续装裱这门艺术了，不能再深入理解三分画七分裱的坊间技艺真理了。我想，更多的是失落。回矿报道后，到学校匆匆投身煤海的教育事业，繁忙的教师生活之余，我不忘初心，努力在自己屈居的小屋中，克服物质条件的匮乏，构建了书画工作室。又用微薄的薪水，购置了装裱材料，那时穷困潦倒，推却了许多朋友的应酬和交往，除日常开销外，我也一分也不愿意向父母伸手，他们培养我已很不易，受尽了人间的艰辛，能够自食其力是我生活的底线和原则。说真心话，薪酬微薄，既要挣钱成家，还要爱好，追求梦想，所以买不起绫绢，一般都用廉价的仿绫纸装潢自己的，或者好友的书画作品。因为小屋是父母在矿上的公住房，硬件上既没有上下水，也没有没有采暖设备，只剩些若干废弃的柴炭，还有土炕2条，年龄长于我的小铁炉一件。老屋离学校不远，但是周边自然条件简陋：夏季野花单薄，荒草肆虐。阳春绿晚，寒冬漫长，荒山狭峪，苦寒如此。每日晨起劈柴，生活，挑水，固然生活艰辛，唯独寒屋有灯，灯下有裱件挂于墙上，有旧沙发陪伴，旧茶几可以暖酒一盏，花生豆若干，手煮菜一碗，馒头2只，比起孔乙己，其实幸福已极。除一心陶醉书画，装池，不求他奢。寒来暑往，几多春秋，书画装池技艺甚有心得：其一，托画心乃是必守的生命线，用托纸尽量选拉力大的，比如合适的皮纸，吸水性也得相当，画心与托纸（亦称命纸）粘合如何，不全在浆糊的稀稠，要将刷纸力量透过纸背，却又不是一味蛮力，不然命纸破损，画作报销，实乃伤生害命，不可为之。诀窍只在多刷，如画竹，讲究“写”字。另外要把握水分，多则上覆一张宣纸排刷，撤去多余水分。看火候，撤去水分后，必须棕刷直接排于命纸上，有坑洼，褶皱，沙丁等异物必须去除，拍打空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倘若托纸工序不良，祸患无穷矣。托画之后，要清洁工作台，保证略大于画心的托纸于工作台接触部位，无残留浆糊，线头，沙粒，杂物等，这样待提纸（托好命纸的画心）上墙，在木板墙上排刷绷展画心时，不会有伤损画心的意外因素，此则不可不知，不可不慎之处。《装潢志》有云：书画装裱托画心有三法：湿托，覆托以及飞托。前两法简言之就是画心被托纸覆盖还是反之，而第三法，则是指面对画心的颜料如工笔厚重遇水容易掉色污染其他部分的情况时，除了画面用适当比例的胶矾水固定或者还要将画作用宣纸包裹，放在塑料袋内在蒸锅内蒸15分钟利用高温固定颜料。这时采用如下的托心办法，将命纸背面排刷浆糊用一张干宣纸撤去该纸的潮气，同时用发潮的宣纸覆盖画心使其微微受潮而软化。两者之后采用水分较少的情况粘合，画心仿佛飞在命纸之上故曰：飞托。此乃托心之高级阶段非熟练不可操作。在实际操作中我多用湿托。因为拙作多为写意花鸟，通过蒸画心已经将墨色颜料基本固定在宣纸内，故而可以放心操作。同时，湿托操作后，画心绷在板墙上，可以直观看到画心的装裱情况，是一种常用的办法。但是如果是操作古旧字画，就应该用画心覆盖命纸的办法即：覆托。这样上墙后命纸在外画心在内，画心有命纸的保护不直接与外界空气相遇避免急干而崩裂，导致前功尽弃。另外，画心外围的綾绢等材料都采用湿托法，如何根据材料不同具体如何操作这里限于篇幅，不做详述请大家参考专业书籍。
装池其二就是如何选定不同颜色和不同材质的装裱材料，连接裁好的画心，行内称“镶活”。我的体会是，就好比穿衣服，具体操作固然精微细致，如果拔高一下，装裱是一门艺术而不是技艺。工匠的手艺在技术层面是死的，仿佛机器一般，而装池艺术如能根据画面的内容色彩制定不同的装裱材料，色料的应用，工序的改变，就可以对画意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起到补笔全意的作用。是一门值得深入研究和思考的学问了，这也就是三分画七分裱的道理。记得前文说过，一切艺术都是对立与统一的有机体，装池也是如此。倘若是画面色彩厚重，暖色偏多，那么使用的材料就应该使用或冷暖对比或色彩厚薄对比的材料，但必须保证一旦冷暖有了对比那么色彩的厚薄必须一致。反之冷暖一致，色彩的厚薄必须变化。近几年来我去书画城看到一些机裱的师傅只要看到画心色彩夸张，就一味使用素白绫绢，单调，空洞，千篇一律，固步自封如此，实在悲哀。此外机裱对于画作为了省事一律不加局条，画作与镶料混为一谈，固然因为机器装裱不能揭裱用局条也无法保护画心。另外也存在偷工减料，省时省工的嫌疑。镶活这道工序是装裱的灵魂，装裱师的设计关乎画作的出神程度，对于古老的手艺一定要在继承中创新，有很多新时代的装裱大师在镶料的安排上别出心裁，打破平角的边，化直为园，吸取古老建筑艺术的优点，破平正，育奇绝，使装裱的边料与画面相互生动，趣味盎然，是可喜的一种创新。当然如果一味追求花样忽视了与画心内容的相互衬托，这就得不偿失了，画蛇添足绝不可取。另外镶料接口多，必然增加了装裱难度也使得后期覆禙产生崩口的机会加大。镶活已毕，覆被上墙，待裱件干透时取下，砑活，装杆，套绳已毕。一件精美的作品就诞生了，岂不美哉。
最后谈谈装池的关键工序，也是整合覆禙的工序，说简单了就是在镶好的裱件背后刷上一层宣纸，其实操作中注意事项不一而足，也颇有一些讲究。首先将裱件被朝上放于工作台上，用喷壶洒水，画心少些，接头处和绫绢边缘多些，多少如何，只要保证整幅裱件伸缩程度一致，然后卷起备用。另取略大于裱件的宣纸喷湿，刷上浆糊，古法中用2层宣纸，横竖纹不同，今法中有宣纸厂出品的已抄好的专用覆禙纸，可以直接用，省时省力，也是不断发展的好处。，其次是如何将喷湿的裱件放置于刷好浆糊的禙纸上，这边是前边托画心功夫的深浅，用“米”字法，小心细致，裱件与禙纸成30度角，一点一点，既不可迟疑，亦不可僵硬，下刷肯定，不得起褶皱，也不可漏刷，造成两张皮的现象，个中要领，唯有多练，工无他法，唯手熟尔。再次，用棕刷将结合好的裱件四周刷上浆糊，并贴一条宣纸留在浆糊口，留作气口，将裱件上墙，排刷背后，除去气泡和覆禙不严实之处，并贴上地杆的脚拌，从气口处向裱件和板墙之间吹入气流，使裱件表面脱离板墙，这样容易干透，也不易沾染板墙上的赃物，同时裱件在干燥过程中，画心，镶料同时收缩，取得拉力的平衡。如若上述工序不严密，或者浆糊使用不当，甚至由于板墙所在的房间，通风过甚，太干，画作必然崩裂，前功尽弃，一件精美的装池艺术品这时候就好比浴火的瓷坯，生则凤凰涅槃，光彩照人；死则焚身道消，不可状物也。
装池的具体工序还有很多注意之处，这项古老的工艺直到现在依然青春焕然，尽管机器装裱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古法装池的时间长，工序繁杂，裱件平整度不够等尴尬局面，但是近年来，随着两者的对比，由于古法装池可以揭裱，可以将旧画翻新，而且不用热处理画心，对于保护画作有起积极的意义，越来越多的高端画作采用传统装裱，随着新材料和工艺流程的革新，我想，装池这项古老艺术会越来越闪亮的，平城新生已久，重建魏风的大同，文化欣欣向荣之中，笔者为依然坚守文化的传承能尽绵薄之力，倍感欣慰，幸甚至哉，为文记之。
2017年7月16日星期日写于恒安一中明达楼四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