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这种初秋的天气里,经历了连续一星期的阴霾天之后,乍放晴的天竟然让人有些许的恍惚。许久没有看到这么蓝这么高的天,盯着看都会眼晕。
休息在家,百无聊赖地葛优躺在沙发上,吹着南北窗刮来的过堂风,厨房的炉灶上馏着馒头;觉着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想去关火,踏进厨房的一刹那,看见初秋柔和的日光和炉上的蒸汽氤氲在不大的厨房里,忽然我就想起来姥姥。
我的故乡在鲁西北,早年,父母忙于在城里料理生意无暇照顾,因此小学到初中那几年的暑假,我都是住姥姥家的。一直到现在,鲁西北的村庄里都延续着几百年来未曾改变的”五天一集“的风俗。姥姥家的村是方圆几十里的大村,所以每隔五天,阴历的逢四九就是姥姥家赶大集的日子。
每到赶大集的日子,出了门的闺女要回娘家,外孙们也会跟着一起回来。我姥姥一共有四个女儿,我母亲是老大,嫁到与自家村仅一河之隔的邻村,嫁的最近可是走的却最远,因为我父亲很早就到处奔走,最终在城里定居。生意不忙的时候,我母亲也会趁赶集回来一趟。其余三个姨都或近或远的嫁到其他村子,最远的骑自行车回娘家也就半个小时。
小孩子对日历有种与生俱来的陌生,我从来不问姥姥今天几号,而是还有几天赶集。如果明天就要赶集,今天就会开始兴奋。赶集当天,天蒙蒙亮,大街上就会听到来来往往的人群赶车声,聊天声。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停当,跟着姥爷先走一圈街市。那时的大集都是在临街的一条马路上进行,也就是直接把马路占了摆摊;菜市,果市,茶市,肉市,还有鞋帽市依次排开。姥姥家有一处房子在临街,地盘会被几家卖菜的商贩占上。按照惯例,商贩要交占地费给姥爷,但是一般姥爷都不收,商贩就会挑些瓜果蔬菜当做占地费,这时候的我就有口福啦。
转了一圈回家吃早饭,迅速打扫战场之后就是满怀期待地等着姨带着表弟妹来。那个时候的心情真的是既兴奋又着急还带点忐忑。竖着耳朵听着胡同口的动静,一旦听到老狗起身叫了两声然后继续趴起来打盹我就一溜烟儿地冲出寨门迎接。这几乎成了我和那只老狗最大的默契,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既神奇又感叹。
最让人兴奋地就是几个姨跟约好了似的,一起回来,这时候整条窄窄的胡同就跟开了锅似的,寒暄声,叫笑声不绝于耳。”小云(我小姨)回来啦?“”啊,回来啦,都怪好哒风姐姐(姥姥家前边的邻居)?“”嗯!都棱好滴,怎么大春(我小姨夫)没回来“”他在后边儿,这就来!“ 进了家门,大人们自然家长里短,小孩们就跟撒开了缰绳的野马一样疯到大集上看景儿。有个几毛钱的零花钱跟宝贝似的,你买一点这个糖,我买一点那个糖,大家混着吃。那种甜甜腻腻的感觉,等我长大之后再也没有体验过,再也没有遇到过,长久地在心里细化成蜂蜜一样的甘露,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甜润到嗓子眼,然后凝聚到眼眶里,直到模糊了双眼。。。。。。
我母亲因为远,所以回来的是比较晚的。等她回来时,姥姥和三个姨已经把饺子面和好,把金瓜打好皮,擦成丝儿了。以我为首的毛孩子们,跳皮筋儿已经跳到胳肢窝了。我母亲从城里回来总是会带来一些就算大集上也不常见的布料---给姥姥和她的妹妹们裁减衣服用的,零食---毛孩子们的饭后消遣。在物资都不是很宽裕的那个年代,一说起来城里的东西,乡下的人们都是带着艳羡的目光的。
高潮总是出现在饭桌上,人员众多的大家庭,忙活了一上午的一顿饺子和菜席终于要上桌了。鲁西北的农村,院子都很大,在寨门旁边会有个灶屋,里边堆放着干草干柴,还堆砌着一口大锅用来煮饭烧水。煮饺子就是用这口大锅。煮的时候一个人用笊篱滚着饺子,一个人添着柴并拉着旁边的风箱。炊烟会从烟囱里徐徐的飘出来,这时想起来那个画面,内心都会觉得柔和温馨。到了开饭的时间,老少一家全挤在堂屋里吃饭,八仙桌,太师椅和长条凳当然是专属于姥爷和他的女婿们的,孩子们和女人们则是在边上的一张长矮桌上就餐,坐的是马扎和小凳儿。这都不是我当时作为一个孩童关注的重点,我的关注点都在门旁边的一只小奶猫和一只半大小狗身上,碗里的饺子总是喂出去的多,自己吃的少,因此总是被大人们吆喝不正经吃饭,却总是屡教不改反而乐此不疲。
最先吃完的永远是孩子,因为总计挂着玩所以饭也吃得风卷残云,在母亲们略带责备的关怀中排队跑出堂屋,呼啦啦跟一群蜜蜂一样朝着一个方向飞奔。目的地就是胡同。姥姥家是在胡同的最里边,胡同两边都是院墙。鲁西北的农村,院子大,胡同却不宽,房子和院墙盖的很高,所以夏天最凉快的地方是胡同,过堂风一吹,又没有太阳直射,是孩子们玩耍和女人们扎堆聊天的好场所。我们用槐树枝在胡同的土路上画房子格,剪刀石头布分好帮派,开始跳房子;母亲们吃完了饭拿着马扎和小椅子在旁边闲话家常;这边厢你的石子儿压到房子线了,这局你们输,换下个人,那边厢后街上凌XX家小四儿和男人打仗跑回来了......这种稀松平常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恍如隔世,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样。
我如今嫁到外地,几乎一年只回一次家,回去了也总是全部时间用来陪母亲,回姥姥家也跟走马观花一样。总是大包小包地回去,又大包小包地回来。那些姨们,老的老,走的走,不像当年一样风华正茂;那些表姊妹也都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早就不在一处了。再加上我多年在外求学工作,能见面的机会真的是屈指可数。可是那村,那人,那树,那狗,始终在我内心深处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不敢轻易触碰,因为一碰,就会泪流满面。那些无忧无虑又充满回忆的时光,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欲罢不能又害怕失去。可是我知道,我早就失去他们了,我永远都失去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