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二岁到十八岁的六年里,我唯一的愿望,便是亲自去看海。
这个愿望在心中植根之深,以至于超过了那个年纪对美食、韩剧、疯玩等一切事物的迷恋与渴望。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那蔚蓝色的海波都会悄然而至,带着某种执着是的。但终归是未曾亲眼见过,所以那些奔腾汹涌的细节微小之处,总像个用移轴摄影技术录下的不真切的幻境。我一直猜测这梦境是否是海洋寄给我的请柬,来许我赴一场等待六年之约。
我的故乡,没有海潮,只有林浪;没有蔚蓝,只有浓绿;没有沙滩,只有黄土。对于我这样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来说,那片海除了在梦中反复辗转之外,其实与现实中的我半点交集都没有。
当潮闷的六月高考季结束之后,我在报志愿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靠海的城市。那些试卷考题和晨昏不辨的三年磨掉了性格上的棱角,改变了思考的方式,颠覆了生活的理念,但当初对于海的执念却是依旧强烈,无丝毫改变,渴望像是老树的枝根藤蔓般蜿蜒地占据了整个心脏。那等待的三个月格外焦躁心急,甚至连高考前夕都没有如此不安分过。看着电脑屏幕上各种有关海的图片和视频,我总是想着亲身经历之时该是怎样的场景。塞壬说大海是埋葬过去的地方,我是否会在见到海的那一刹那,就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或者是像人鱼公主一样获得重生?每每这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嘲笑自己这些矫情的想法,尽管我总觉得那有些宿命的味道。
六年的梦,我终于找到了让它醒来的机会。
临走的时候,我像以往一样攀上山,独自呆了很久。看着脚下翻滚的绿色林浪,在心里默默跟它们道了别,然后告诉自己,我要看的大海,一定是世界的尽头。
火车一天一夜无休止的轰鸣,天空由日出变成暮至又迎来朝阳。窗外的风景迅速的后退变换,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
一下车,随着在扑面而来的浪潮腥气,我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或许是由于天气有些阴暗的缘故,大海和沙滩的色调有些沉暗,游人并不多,四周显得很空旷寂寥,但这刚刚好是我喜欢的感觉和氛围,耳边只有潮骚的温柔低语,像是大地起伏呼吸的声音。
果然没有失望,但也并未有想象中的疯狂。
当我赤脚踏进海里的那一刻,没有什么之前想象的浪漫的诗人般的感慨,第一反应只是海水好凉。脚下的沙滩在海水冲刷下平整结实,只有在岸与海接壤的地方砂砾松软,似乎时时有要陷下去的危险。难以言喻的感觉到底只能是亲身接触才能给予的,无数次的幻想此刻显得如此轻飘无力。
蟹青色的波浪舔舐着岸边的粗糙砂砾,浪花与泡沫是大海裙裾上的蕾丝花边,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起伏而来,海波摇曳。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在浅海处漫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像石雕般对着遥远的地平线发呆了多久,我只知道,那是我梦中世界的尽头,是六年之约的终点,而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便是执念,或许平淡无奇,或许惊天动地,但无论如何,当完成的那刻,心中那满满的充实与幸福喜悦是任何物质都无法给予或是交换的。
我会再来。这是那天我对着大海默念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