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又来了,落叶遍布了大街,伴随着小雨,街道跟丢了魂似的。
天微蒙蒙亮,梦乡人渡了船,尚未抵岸。
他推开了破木门,来到了垃圾站报道。小三轮是他的忠诚伴侣,用春夏秋冬去衡量的话显然彰显不出他们的情感见证。小三轮链条锈斑清晰可见,手把的胶柄是有几块破布和厚实的胶布盘缠而成,铝皮块上的两行字早已不见,去哪了?丢了?
不,刻在他心里去了。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区域负责人一直想帮他换一辆新三轮,他不乐意,每次都推脱,谁都知道他的破三轮一年比一年难骑。
大扫把刷刷的声音附和着偶尔过路的汽车,似乎在筹划着打破这灰蒙蒙的天际。路边的残叶附在了积水的怀抱里,不舍的情感不断的消耗他的体力。
宵夜摊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凌乱,破碎的玻璃酒瓶零散的在地面上,长短不一的竹签一地都是,油腻的塑料袋在雨滴上写下了两个字。
肮脏。
这条街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他曾经在这收留了一条流浪狗。那天早晨,脏兮兮的小狗趴在地上,舔着自己的爪子,他来到这条狗面前,看了看,随后给它带来了吃的,没想到吃饱后一直摇着尾巴跟着他一起走在大街上,忠诚的狗陪伴了他一个春夏秋冬,他最后见到它的时候,是在监控画面。凌晨,一辆面包车突然停下来,下来了两个人,一人拿着棍子,一人拿着麻醉枪,短短的几秒钟,可怜的小狗就这样倒下了...
转角处的包子店还是这么早,店铺很小,转身都难。
“早呀,老板娘”
“哎呦,你也早,这还下着小雨呢,你也不躲躲。”
“躲啥呀,一点小雨,不碍事,老规矩,给我两个小馒头。”
“好嘞,小心烫呀”
他从裤腰带里面掏出了一卷钱,用塑料袋卷着,零碎的散钱,五毛,一毛,一块,五块,最大金额十元。
他抽出了一张一元,两张一毛钱,递给了满脸笑容的老板娘。这个老板娘的名字他从不过问,他只听别人讲过,她独自一人从北方过来南方,寻找她儿子,儿子十九岁了,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她儿子被骗过来做暑假工,误入传销,被打死在传销窝里。她收到警方的电话立马过来了这个城市,只见得儿子的遗容。
儿子和她相依为命,辛苦拉扯大,没想到遭得如此恶果。
她爱这个城市,但又恨这个城市。
她开这家包子铺,一生陪着儿子的灵魂。
他早上路过这都跟她买馒头,因为馒头最便宜而且最容易填饱肚子,她也知道他在帮他,每次不收他钱都被坚定拒绝,所以她每天都准备了两个特大特别甜的馒头,专门留给他。
满手的厚茧子,皱痕也清晰明显, 白花花热腾腾的馒头在他手中,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雨停了,他坐在商铺屋檐下啃着最后一个馒头,街道上车辆拥挤,行人稀少。
他哼着小曲儿,帽子上的水沿着边缘缓慢滴下,他双手拍了拍裤子的灰尘,继续干活去了。
“早上好”
他满脸笑容,向路过的每一个行人问好。
第一次路过这个区域的人很多都不给予理会,有些人偶尔愣了一下点点头,即使这样,他依然坚持向每一个路人给予笑容与问候,这样一做就十五年了。
生活在这区域的人每天早上都能收到他的问候,他收到的回应也逐渐变多。
可依然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习惯叫他环保啊伯了。
他工作起来尽责尽力,每一个垃圾桶他都按时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不漏过一个垃圾桶。有一次,他晚上收工回去,忽然记起有条街的垃圾忘记清了,于是他立马回去拿清理工具,快速的把垃圾转送到垃圾站,可是天道并不酬勤,垃圾桶里的玻璃片把他的手割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痕...后来几天的工作让他很痛苦...不言而喻...
即使天道不酬勤,也不愿放弃初衷,不论如何,坚持去做对的事情,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中午,他到市场上简单买了点肉碎果蔬,推门回家。 一顿忙碌后,洗了两个碗两对筷子,不久便休息了。
清理绿化带成了整个下午的工作,台风把脆弱的绿植鞭笞得一片狼藉,工作在车流穿梭的路中央让他心里有些恐惧。
他怕死。
之前有一次,也是在清理绿化带,超车道上车速非常快,有一辆车驰骋而来,他当时在车道上处理垃圾,即使穿上反光背心,即使放上警示牌,对于一个喝了酒的司机来说毫无作用,汽车离他五十米不到,警示牌被撞飞,“砰”的一声响,他扭头看去,立马扑倒在绿化带上,如果当时再慢一秒的话,极有可能当场死亡...
司机也逃之夭夭,他却惊魂未定,泪水在眼眶上打转...
他在路旁歇息,放学的小学生从他旁边路过,一个伫立很久的小朋友吸引了他的眼球,小朋友一直盯着商铺外装满冰淇淋的冰箱,看着别人的家长牵着其他小朋友的手去买甜筒,两只小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两只手的食指相互扣着。
他走了过去,挑了一支甜筒,掏出了一卷钱,然后拿着甜筒走向了那个小朋友,弯下腰递到小朋友的面前。
小朋友惊奇的眼光望着他,慈祥的笑容穿透了心房,两只手指紧扣着,不安分的灵魂出卖了他的肉体,迟疑地缓慢地,伸向了甜筒,当握住的那一刻,童真的笑容瞬间绽放。
他走向了路中央的绿化带,此刻,他比吃到甜筒更满足。
七点,他又来到了菜市场,不久后回到了家推开了门,放下了一袋子塑料瓶。
小屋是真的小屋,黑瓦泥墙,灯泡泛黄的打在了他脸上,皱纹成了一副年轮已久的油画。
“回来啦?”
苍弱的声音,是他的老伴,从枕边发出来的,明显的气息微弱。
“回来了。”他来到了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累了吧,来,你也躺会。”
他泪光闪烁着,他知道他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墙上的老照片,孤独的倚靠着,相框里的三人笑容里洋溢着幸福,生活里消失的是他的儿子,七岁大的儿子。
七岁的那年,下午放学,本应该下班去儿子的他,因为工作的事延误了一个小时,儿子自己走路回家,过马路时被闯黄灯的轿车撞倒外地,肇事逃逸,医院抢救无效,夫妻两人自责不已,悲痛万分...
不久后,他妻子脑中风,担负不起高额的医疗费,一直瘫痪在家中,他精心的照料,不分昼夜,就这样过了十五年。
春夏秋冬,一个季节一个折磨,他自责,没有做好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充足的财富为妻子治病,仿佛这个世界不会再好起来了。
命运善嫉,所有的苦难都在申诉着公平。
但他知道,终会过去,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如果,生活还要继续。
他怕死,他要是死了,就没人照顾她了。
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白雪发丝,憔悴面容,对她说:
我一定要比你活得更久,因为我不愿留你一个人独自在这世界悲伤。
第二天,他如往常一样,推开了这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