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先生是我在乐山一中的校友，高我一级。那时我们都住校，王剑喜欢画画，不知道是不是图画纸紧张的缘故，他喜欢在一张小到三十二开如连环画大小的纸上画一些线条，或者是一些桌子板凳的素描，也是几根线条。那时候学校喜欢开大会，王剑的笔下便是前面学生的背影，也是几根线条。
后来他去了四川美术学院弄板画。我们再次接上线，盖因一中校友在成都搞了个函授大学，一家国内早期的野鸡大学。
重庆有个分校，由王康负责。那时候我在重大读书，王剑即将毕业，我们一起在王康的手下，做点打杂活路，赚点小钱献给沙坪坝的火锅店。印象深刻的是两个人一起去买了当时很时髦的牛仔裤，穿了许多个岁月。
王剑除了绘画，随身携带着一小本子，隔三差五从兜里掏出来，写上几句话，类似于艺术心得之类的，比如：
在拥挤的人群中，你不要被无数晃动的脑袋整昏了。其实许多脑袋都装着一样的内容，可看成一个。（这句话纯属虚构，只是说明王剑随时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后来我们之间又断线了，轨迹在。印刷厂、桂林、厦门，反正这几十年是各种家们的主场，首推演员，歌手，然后是画家，最不济的也是入了会的作家，大都过着指点江山扬眉吐气的日子。
王剑做了美术学院的教授，开画展，搞装置，有了名气，骨子里仍然是过去的王剑，＂归来仍然是少年＂，全然不同过去和我们一样吃苞谷饭、红苕稀饭的男人女人，那些人一旦日子舒坦了，膨胀了，脑袋容易进水，成为一个模子，成为写实艺术，让我们痛心疾首。
好在我们都是乐山人。乐山这个码头有点奇怪，他的回水沱吸引力很强大。三江汇流处的回水沱，极具包容性，就像当代艺术，不管来龙去脉，统统都要在大佛沱遇见。果然，王剑从厦门集美大学退休后，在乐山设了个工作室，天气好的时候，他把许多想法倾情纸上。笔法比过去老辣多了，仍然是线条，仍然是小张的图画纸。一看就与过去接上线，对上暗号。
这不正是当代艺术所追寻表现的么？所谓当代艺术，其核心是以人类共同守望的普世价值作为精神指向的，几十年来，我们绕来绕去，一直坚守、寻找我们内心深处的价值理念，从未间断、从未放弃。
这也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艺术的回水沱。
因此，当王剑与另外两位画家在乐山发起＂3+x当代艺术的讨论会＂，我便赶着秋风的长鞭，从昆明起身，然后坐在乐山民国时期四川军阀王陵基的公馆里，听各位阐述对当代艺术的认识。
听着，听着，我突然想起看过的一段文字，是一个日本人说的，＂嘶吼才是当代艺术，在当代艺术面前，谁敢提美学谁就是小丑。当代艺术就是把耶稣泡在尿里，谁敢不苟同，谁就是腐朽的代名词。
当代艺术就是瞎几把扯淡！＂
我情不自禁一个人偷偷笑起来。
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说，在我的心目中，乐山市的五通桥，特别是花盐街、工农街就是活色生香的当代艺术。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急，许多时候思维的跨度很大，想表达的意思常常腹死胎中。以至于后来参加讨论会的记者在整理内容时，把我的铺垫当成了主题。
现在，我就借王剑设立的台子，把我心目中的当代艺术作品介绍给大家。
乐山的五通桥是一个县级城市，从清代乾隆年间一直到民国时期，盐巴产销两旺，是一个流淌着白银的地方。钱多的地方，总是一派欣欣景象，陕西人、湖北人、贵州人都在五通造屋置业，汇集了多种建筑风格。当地文化人赞不绝口，说五通桥是一个浸泡在盐卤之上的富饶美丽小镇，她因盐集市，因盐成邑。
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画家丰子恺在五通桥游历期间，留下大量反映小西湖山水风光与民俗民风的绘画作品。这些作品，绝不只是简单的对自然风光的描摹写意，而是蕴含丰富的地方文化内涵，以及与众多文化名流交往的人文信息。
丰子恺先生在五通住了很长时间，留有诗作，画了许多作品，其中有一幅画叫《买粽子》，画上有丰子恺先生题记：“买粽子 于四川五通桥”。显然，该作品是先生在五通桥游历期间创作的民俗漫画。画面上，古朴的临街木屋，开窗的绣楼上有母女二人，母亲身穿浅色旗袍，女儿身穿红色短袖上衣，母女正配合着用绳索把一个篮子从二楼放下到街上去，而楼下的卖粽子者，正挽起袖子把粽子往上递。二楼窗下有一块“盛昌字铺”的招牌。整个漫画笔触简洁老练，富有浓浓的民俗味道。据五通桥的老人回忆，民国时期，桥滩两地一直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从绣楼吊绳子买粽子、买早点的习俗。
看来，美丽的五通桥真是个环境优美、宜居的城市，“且喜蜀中风景好，桥滩春色似杭州。”丰子恺先生甚至拿桥滩春色与他的家乡杭州媲美，这是五通桥的荣耀时光。
按照经济发展的规律，五通桥在1980以后，以市场经济发端，会象国内大多数城市一样，成为房地产商首先进攻之地，那些从清代、民国时期走过来的老街、老房子，那些渗透着古老气息的街巷码头，怕是早就被统一格式的建筑替代了。
然并卵！我在这里要打一百八十八个惊叹号！幸甚甚幸，不仅房地产商不想去开发那片美丽的土地，当地人都在想方设法逃离。房价长期低迷，让人看不懂，恭喜你！看不懂就对了，这是当代艺术的基本元素。
以至于当我发现在中囯的五通桥，还保留着清代民国时期的传统建筑味道以后，先是迫不及待的奔跑去，自以为是的留下一些影像记录，后来才发现自作多情，五通的老旧建筑和街巷，就像一幅当代艺术作品，他一直都存在，随着时光渐渐老去，有的房子垮了，有的倒了，有的找了几块砖头，撑在木柱子旁边。
为什么在画家丰子恺眼中的小西湖，现在人去楼空，成为活着的当代艺术。我反复想，首先要感谢那些正在冒着热气，时不时散发出一种特殊味道的化工企业，那些工厂建设在五通桥岷江边上，尤如在刀尖上跳舞，本身就是一种当代行为艺术。
提到行为艺术，她在五通桥是有基础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以画家赵清、李旭东、李继明等为代表，就在五通举办了一场表演。
等我想明白后，每次去花盐街或者工农街看古旧建筑，如果我正好戴着帽子，我都会摘帽向那些工厂致以艺术的敬意。
读者诸君看了我关于当代艺术在五通桥的作品，不用心急火燎的半夜睡不着，只要那些散发着臭鸡蛋味道的工厂存在着，你随便选个什么日子，当代艺术一定在五通等着你的介入。
如果让我导游，自然是首选工农街、花盐街，那些顽強站在一起的旧房子，正像画家王剑笔下的线条，那些巳经倒塌仍守在原地僵化的废墟，不外乎也是一些线条，每天都在演绎着人类的美术简史。至于未来，不妄自揣测。唯一需要提醒注意的，千万不要去惊动那里的一瓦一砖，所有的旧房子、那怕是废墟，上面都有许多双一模一样的、充满渴望的眼睛盯着，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