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喜庆的唢呐声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慢悠悠地出了村子，本来还有其他环节也都一一省略，比如新娘本应该有哥哥或弟弟背着上车，之后新郎撒烟撒糖，新娘在两个伴娘的陪同下被新郎开开心心地接走。

现在新娘赵二霞孤零零地一人坐在车厢前面，新郎黑子双唇紧闭，脸色铁青地坐在旁边，本就不善言辞的人，现在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其余四个伴郎本来担负着活跃气氛的，现在也不知道说啥好，这个场面很是尴尬，哪里有接亲的一点喜气，活像和别人打完架打输了的情形。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车子将近进了张寨村，新娘才整了整衣服，重新梳理了头发。掏出口袋里的小镜子和梳子，擦拭脸上的泪痕，尤其是脸上之前涂了粉和胭脂，被眼泪一冲，脸颊上已经糊掉了，白的、红的混在一起，实在不咋好看。

村长家的小儿子张红军用胳膊肘捣了几下黑子，黑子不解地看过来，张红军努努嘴使了隔眼色，示意他帮帮新娘，安慰安慰人家，这新娘子也挺不容易的，不过胆识倒是过人，挺令人佩服的，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大部分都要听从家长的安排，没几个敢反抗的。

黑子这才抬起胳膊试图抽走新娘手里的手帕说：“我帮你。”新娘低沉着声音说：“我自己来。”

张寨村就在眼前了，新娘低着头，嗓子略微沙哑地说：“对不起！”

黑子说：“你没必要道歉，这事又不怪你。”

新娘：“我真不知道他们会这样。”

黑子安慰道：“回头我和娘解释，她也不会怪你的。”

王文早早下了车，提前回去把情况告诉了家里人。老太太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半晌，她才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天杀的赵大宝，当初是他自己巴巴找上门的，我们彩礼给得只多不少，还有独一份的自行车，他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丫丫安慰道：“娘，好在这不是嫂子的意思，她肯定也很难过，等会车子进村，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让哥哥再难受第二次。后面的事情等今天过去咱再商量。”

王文说：“婶子，好在嫁妆也拉过来了，还有自行车，所以我觉得，只要嫂子人好，能真心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说话的功夫，拖拉机进村，唢呐声响起，两边的鞭炮声忽地同时砰地响起。两个福娘，村长的老婆和小美的娘上前去接新娘子，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村民一：“新娘子看着不太高兴，咋回事？”

村民二：“咋回事？伴娘呢？你看见了吗？”说着还推推旁边的人。

“还真没有耶，肯定出事了。”

“新娘子长得还蛮好看的，就是咋不笑呢。”

“丑是不丑，不过比丫丫还是差不少呢。”

“那能一样嘛，不过她和黑子还蛮配的。”

“丫丫那样的就得王老师来配，这不正好嘛。”

从院门口拖拉机停放点开始一直到堂屋正中间地上铺满了红色塑料薄膜，新娘和新郎在两个福娘的引领下，走到堂屋中间，福娘一边一个，新郎、新娘站中间，上方坐着努力保持微笑的婆婆，村长担任主婚人。

村长大声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娘和新郎一起向着正前方深深地鞠躬！

“二拜高堂！”

新娘和新郎一起对向老太太磕头。

“夫妻对拜！”

新娘和新郎转为面对面，互相鞠躬。

“礼成！”

接下来应该由福娘把新娘送回新房，然后伴娘在房间里陪着，丫丫只得临时从村里找了两个女孩陪着新娘。

本来黑子娘想趁着黑子结婚的机会，扬眉吐气一次，所以她饭菜酒水备的很足，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来吃流水席。席面是四个荤菜六个素菜，外加四个汤，另外还配有水果，水果是黑子娘专门交代丫丫在县城买的，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这样的排场实属奢侈。

村里人看着丫丫已经成政府的工作人员，现在又找了个据说家是首都北京的女婿，黑子的蔬菜大棚又如此成功，村里的人都想趁此机会和他们家走动起来，打好关系，将来说不定就能用上。

流水席分两拨进行，先是妇女小孩，吃完之后收拾好才是男人上桌。

等到所有人吃完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了，只余下一点微弱的橙光，再往上，天空呈现一片灰青色。

此时客人已经走光了，只剩几个办事的人员在帮忙收拾桌椅板凳，饭菜机会没有什么剩余，尤其是荤菜很多人吃着顺便把剩下的也打包带走了。

好在还剩一些生肉，丫丫把肉炖上，炒了几个素菜，又烧了两个汤，她和王文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饭，老太太气得已经躺到床上去了。

丫丫把菜摆好，撩起帘子进来，看见娘还躺在床上，嗓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丫丫坐到床边。轻声细语地说：“娘，起来吃点饭吧，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你这样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丫丫，我来吧！”

丫丫一扭身看见嫂子和哥都了。

新娘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丫丫上去就拉她的胳膊，丫丫：“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新娘赵二霞对着丫丫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着说：“娘，儿媳给您老赔罪了，都是因为我才让大家看了笑话，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得起来吃饭，如果你气坏了身子，儿媳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赵二霞顿了一下继续道：“明天我不准备回门了，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方，我也没脸回去了，娘，以后一定做个好妻子，好儿媳，不会给您丢脸的，我也会把丫丫当亲妹妹对待，请您放心。”

老太太慢慢坐了起来，丫丫立马在床头放了个枕头，老太太靠上去，面色有些苍白。

她慢悠悠地说：“起来吧，这事说来也不怪你，小时候你爹就是个不大靠谱的，我以为这些年已经变好了，再加上看你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所以娘才同意这门亲事的，该给的彩礼，其他各种礼品，我们都是只多不少，外加一辆自行车，这可是十里八村独一份。有啥要求不能提前说，非得临了办我难堪，还在我娘家人面前，这得是多大冤多大狠呢，”

“娘，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毕竟是你父母，以后你怎样我管不着，但是别想让我把他们当亲家对待。明天回不回门，你自己拿主意。”

黑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嗫喏着说：“对不起，娘，让你操心了！”

丫丫劝说道：“娘，你看嫂子和哥也是受害的，他们俩也挺难过的，您要是不吃饭，咱们一家都没法吃了，再说，今天也是个大喜的日子，咱们家里的人都得振作起来，对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老太太这才下了床，王文刚从村长家回来，跑前跑后，忙乎一天，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吃饭了。

老太太对丫丫说：“吃完饭你和王文回去吧，你俩这几天就在忙，挺累的，今天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丫丫说：“我明天再回去吧，家里还有很多事呢。”接着给老太太盛了碗鸡蛋汤。

老太太说：“没事，这不有你哥呢嘛，你不是怕我又是吧？我好着呢！”

赵二霞赶紧接过话说：“你先回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哥呢，我会照顾好娘的，丫丫放心吧。”

丫丫看这情形，想了想：总得给她们慢慢相处的时间，工作上最近和王文也比较忙。她就没再坚持。

吃完晚饭，丫丫和王文带了一些蔬菜绑在自行车后座旁边，踏着月光往镇上骑去，还好今天是阴历三月十六，月亮又大又圆，田野里的麦苗在风中像喝醉了酒的壮汉，摇摇摆摆，看得清清楚楚。

黑子的婚事办完之后，丫丫和王文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尤其是王文，黑子一天不结婚，他的心就一天悬在那儿，唯恐哪天还要让丫丫担起童养媳的责任。

王文劫后余生地说：“今天去接亲的场面，我还真得开了眼界，当时真担心他们打起来，嫂子的爹娘和她家的亲戚一起把嫂子往下拽，嫂子扒着车厢边沿就不下去，几个小伙子跟着把嫂子往上拽，那场面真得是难得一见。”

丫丫搂着王文的腰，有气无力地说：“你当时回来一说，气得我想去他们家找她爸妈算账，难有这么不讲理的。”

“还好，最后村长一锤定音！”

丫丫脸贴在王文后背上说：“辛苦啦，今天没有你的话，估计这婚就结不成了。”

王文说：“为了你，一点都不辛苦，再说我也是看着嫂子人确实不错，和哥蛮配的。如果她和她爹娘一样的话，这样的媳妇还真不能要，娶个不讲理的，那日子真没法过，哥又那么老实，那后半生可真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