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初夏的田野,我真切听见了两种声音。它们仿佛岁月沧桑的回音,抑或是故乡深情的呼唤,一下子将我的思绪沦陷。
我的目光久久在这片古老又稔熟的土地上搜寻,哪怕能够找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足以慰藉我一颗多情善感的心。
可是这无边的蓊郁中,我是很难找得到它们的。现在它们正躲在某个角落,惬意地唱得正欢。听,那是布谷的声音,“割麦插~禾”,间歇地三两声,忽远忽近,深遂飘逸;再听,那是青蛙的鸣叫,“呱呱~呱呱”,绵绵密密,高低起伏。它们虽各具音域音色,但彼此琴瑟和谐,在初夏的田野共同演奏波澜壮阔的乡村交响曲。这些声音宽广、浑厚,仿佛从天边或者是地心传来,遥远而又深沉。
放眼远望,几场雨过后,天空如洗,更加空阔澄碧,村庄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田野改变了原有一统草绿的颜色,注入了丰收与希望的色彩。那青中透黄的是油菜与麦,正汲取着水与阳光的给养,趋向最后的成熟;越冬的稻田已经被锋利的犁铧划开,露出黝黑的本色。稻田中一处处明晃晃的水,把泥土切割成宛若大海中无数的岛屿。充沛温润的阳光过滤了一般的澄明通透,均匀涂抹在田野上,仿佛刚搁笔的巨幅油画,泛着轻薄淡黄的油彩。
眼前分明就是一幅着色浓郁的静态乡村油画,但是融入了鸟啼蛙鸣,就骤然鲜活生动起来。水乡田园的气息如天空划过道道电线上飞驰的电流,笔直地击中了我。其实这样的声音,只是季节变换时,自然界相应出来活动的动物所发生的本能反应。动物与植物们都一样,都拥有自己生存的一段最佳时令。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我知道,春已无可奈何归去,夏擎起季节的接力棒,神采奕奕登场了。
是布谷声与蛙声点缀了乡村的宁静,却最终让乡村更加宁静。这种宁静从大自然中如丝般抽出,直抵我的内心深处。我忽然觉得自已脱离了一种存在,一种对于田野多年未曾亲近的失落与向往。它们的呼唤是多么地真诚与纯粹,引导我的记忆无数次与田野问好,握手,拥抱。无数次欢乐、无数次美好,如同这些连绵不绝的声音,冲击着我,软化着我,让我依稀找回年少的自己。
多少年前的此刻,故乡的田野上,小小的我赤着脚手握镰刀,让一颗颗油菜倒下,那饱满的油菜荚里绽出成熟的味道;卷着裤腿手捧秧苗,一株株插入水田中,那迎风的禾苗仿佛在点头微笑。
时刻我的耳边,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割麦插~禾”,“呱呱,呱呱”,它们另类于人的歌唱,却比那些歌曲还要动听,让人无限着迷。休息一会的时候,这些声音诱惑着我无数次蹑手蹑脚走向茂密的树丛,走向丰盈的池塘。当我气恼于布谷鸟的神出鬼没时,却也乐意于蛙的呆头呆脑。于是布谷鸟在我恨恨扔进石子后拍打翅膀飞得很远很远,青蛙却在我冷不防袭击后束手就擒。怜悯弱者的天性让我放了青蛙,恋恋不舍望着它一蹦一跳钻进田野的绿色之中;挑战强者的天性又时常让我留意布谷鸟,然而一直到现在,我都与它未曾谋面,更甭提来一次亲密地接触。
纵使如今已相见或者未曾相见,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它们的声音一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中,定格成一种情感,永远是那般亲切,那般温暖。只要一经听见,就会不由地想起过去,想起故乡,想起自己曾经劳作过的一亩三分地。
我很幸运自己曾经真实地握着庄稼,与父母姐妹们起,共同渡过了多么幸福的时光。虽然,我的田地早没有了,但这些声音每年总会如期而至,让我感觉耕作的季节又来临,心中不由涌起走向田野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