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过后,杭州的天气就凉了下来,甜腻的桂花味时断时续地飘在空中。我从住处走到公司,花了四十分钟,背上沁出的汗,沾湿了衬衫。夏天的时候,走完这条路,则如同淋浴一般了。
往常到达办公室,总见教授光着膀子坐在墙角吹空调,他有时见到我会说:“呦,东北老弟!”或者调侃我为“隔壁老王”。最近听不到有人这样叫我了,教授很久没来上班,大概是辞职了。
教授不是真正的教授,他是古董鉴定师,好卖弄学识,自称为教授。
我来上班只是为了挣钱,打两次卡然后回家,这的人和事与我无关,也不奢求能在办公室获得什么乐趣,只要糟心事少些便万事大吉。但教授的离开,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惋惜,因为这里唯一的乐趣没有了。
如果在立秋那天,大家赶着夏天余热来到办公室,教授会用河南方言来上一句:“立秋立秋立个球球,四十度的大热天热得我直冒油!”或者看着新闻抱怨一句:“钱难赚,屎难吃,人间正道是沧桑!”
同事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广告,教授看到后直接拉黑,同事质问说:“你凭什么拉黑我?”他说:“朋友圈朋友圈,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客户!”其实教授也发广告,只是将对广告有需求的朋友设定了分组,其他人并不会看到。
坐在教授对面的老张感冒了,大声打着喷嚏,偶尔咳嗽几声。教授抽了一张纸递给老张,说:“这有纸,你遮挡一下!”“我不需要。”“同在一个办公室,体现点素质。”“我感冒了,你体谅一下吧。”“那你遮挡一下,别不给面子。”“我不想给任何人面子。”“那好,你下楼,我给你治治!”老张从此打喷嚏便有意识地遮挡了,只是每天在座位上偷偷玩游戏、弹鼻屎,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公司上班每天必定要穿工作服、戴工牌,如果忘记,负责检查的黎叔则要开罚单。某天教授未穿工装,黎叔直接罚款,教授对这条规定的必要性提出质疑,黎叔没有理睬。据同事说,教授去前台拿了水果刀找黎叔理论,后来董事长的骂声响彻整个公司,我相信教授当真会这样做的。
有次教授谈到曾经租住房间的隔壁邻家院子里,养了条狗,那狗每天在教授晚间休息时狺吠,使他难以入眠。等到教授搬走的那天,他买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点燃丢在隔壁的院子里,惊得邻居和狗大概再听到鞭炮声都会不自觉地一哆嗦。
教授之前放过假回到办公室,语气兴奋地说老家屋后的田地里,有许多古人的头骨。他想到如果把这些“脑袋”在过年的时候寄给曾经算计他的那些人,当他们打开快递箱的时候,一定会露出惊恐的表情,说着教授便发出一串“嘿嘿嘿”的冷笑。
现在这样的笑声没有了,大家似乎像有记忆的弹簧一样又恢复了原状——老张尽兴地打着喷嚏,除了技术部门偶尔激烈却平常的争论外,办公室里再未有什么值得一写的波浪。
对于讨厌教授的人来说,比如今天中午吃饭时有人随便提到了他,老张接着评论道:“他就是个傻逼”。很多人应该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假如某天我们没能履行或许不合理的规定的时候,别人的口水落在我们碗里米饭上的时候,面对倾轧和无礼的行为的时候,依旧可以选择和和气气的忍气吞声,亦或者说“你下楼,我给你治治!”。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看来现在仍旧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