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多变得很。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知了在树荫里不停地叫着“热死啦热死啦”,后一刻突然一阵雨“哗”地落下来,淋得人猝不及防。偏偏等行人撑开伞来挡雨,雨又倏地停了,知了继续“热死啦热死啦”地吵嚷着。于是行人又把伞收好,继续向前走。没想到下一刻又是一阵雨,等撑开伞,那雨却又停了。如是者三,行人索性放弃撑伞,也不管它下不下雨了,就这么继续走着,一会儿就走远了。
路中央很从容地爬过一只螃蟹,估计是从旁边的水沟里爬上来的。下过雨的地面有热气蒸腾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泥土味,皮肤被浓重的水汽包裹住了,很难发汗,这样的雨后最容易中暑。
张先生说到路上看见的那个撑伞收伞又撑伞又收伞的行人的时候,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这个人肯定是外地人。”
张澄安没有动脑子,直接问出口:“何以见得?”
余锦荣在一旁若有所思。
张先生也不卖关子,解释道:“这几天的雨一看就是快要做风水(1)的样子。一会儿一阵雨,但不会下得很大。我们本地人都不带伞的。”
张澄安一副“爹果然又在说歪理”的样子,反驳道:“只有爹你是不带伞出门的,我们其他人都要带伞。”她小声嘟囔:“懒就懒吧,还这么有理由。”
“哈哈哈,”张先生笑起来,“不要揭穿呀。不过快要做风水了应该是没有错的,县衙的门房都这么说。今年怎么这么早。”
张澄安这次倒没有反驳,她也回忆起做风水时候的天气了,觉得父亲的推断很有道理,不过她并不担心:“以往好像也有这么早的风水?这么早的一般都不严重。我记得有一年中秋过了之后做风水的,县江的水都灌进附近人家了,那才叫严重呢。”
当地人是见惯了做风水的日子的。就像每一年必然要经历梅雨,风水这个不速之客,哪一年能躲开呢?
住在城里的人还不是很有感触,大不了提前囤一些菜肉在家里,等到风大雨大的时候就闭门不出,哪怕县江的水漫上路基,真的灌进屋子的年份还是很少的。偶尔因为三伏天热得不行了,城里人还会稍稍期盼一下,做一场小一点的风水吧,下点雨去去暑气。
乡下人看天吃饭,对天气变化就要敏锐很多。张先生常给张澄安讲他小时候在村里生活的故事,有一回就讲到过,做完风水,稻田都淹了,水一直排不出去,因为水渠、小河乃至海滩的水位都很高,不倒灌就很不错了,往外排是想也别想。稻子在水里泡了三四天,等稻田里的水都排出去,稻子也都泡软了,扶都扶不起来,那一季稻就算是没救了。所以乡下人每每进入伏天就要开始祷告:今年的风水不要太大,最好等稻收割完再来。
明州府说起来确实是个宝地,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地方叫“定海”的缘故,每年做风水的影响都相对比较小。也有人说是隔壁普陀山是观音道场,观音大士在保佑周围的百姓,每年做风水的时候都用法力消解了一部分灾难。
同在两浙东路,台州府、温州府受到的影响就大得多了。有一年台州府的府城都被淹了,为了不让周围百姓受灾,台州知府一狠心,把府城里的百姓迁出来,直接关上了城门,把大水关在府城里好几天,等城外河流水位下降了,才重新开城门排水。
在沿海的州府当官的,哪个不得好好学习治水泄洪的经验,哪年不用安排抢险救灾?不是这里淹了,就是那里淹了,要是哪一年没有发大水,估计还要担心会不会太旱了影响收成。
张先生到底不是娴熟的老农民,看天象的水平跟他做饭的水平比较相近,都是估摸着来的,所以不能准确说出到底是三天以后会做风水还是五天以后。只好趁着大风大雨还没来,早早地囤一些菜在家里,做好迎接风水的准备。
夜里的风刮得猛烈许多,窗框和门板都被吹得哐哐作响,风声“呜呜”地打着呼哨,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能把门板顶开,冲进屋里来肆虐。
张澄安以为第二天一定会是刮风下雨的一天,没想到早晨照例听到了知了的呼唤。
阳光非常慷慨地洒在大地上,很快把阵雨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晒干。石榴花早就谢了,小石榴一个个变红,并没有被昨晚的大风吹落,而是在枝头接受阳光的恩泽。
张先生和余锦荣早起准备去县学。张澄安有点遗憾地说:“我还以为昨晚就开始做风水了呢,那样县学就顺理成章地可以放假了,你们就不用去啦。”
张先生笑道:“得亏你不用上学,不然就是个天天琢磨怎么逃学的糟心孩子。”他啃了一口糖肉馒头,继续说道:“然而就算昨天就开始做风水了,你爹我还是要去县学一趟的,不然住在书院里的那帮小郎君们不用上课,闲着没事还不知道会不会闹翻天,到时候把书院拆了都有可能。”
那倒也是,张先生作为教谕,总是要多担一些责任的。住在书院里的学子虽然不多,但不乏调皮捣蛋之辈。其他先生住得没有张先生近,所以还是张先生多去照管着一些。
用过早饭,张先生和余锦荣就出门了。虽然他们作为当地人,不会因为一阵雨就撑开伞,但是张澄安还是一人塞了一把伞到手里:“带着伞能有多重?为了彰显当地人的身份,大不了拿着伞不撑开嘛。总比雨下得大了却没有伞要好得多吧。”
张先生一边说着:“真等到雨大了,伞能管什么用?脑袋是遮住了,下面衣摆能湿透。还不如穿蓑衣。”一边还是老老实实握牢了女儿塞到手里的伞。
注:(1)做风水:浙江宁波奉化一带称呼“台风”的方言,大风大雨加大水,是不是很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