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已经习惯一个人的晚餐。餐后独立坝上。太阳刚去,天呈灰色。凉风吹衣,渐夜了。远近处有人声笑语。对岸丛立的树林显出黝黑色,有逼近感。树林后的更远处有升腾的烟,炊烟么?
离炊烟太久了,但它一直在心深处温馨地袅袅着。炊烟里的那些土墙灰瓦和鸡鸣狗吠,还有谁家母亲的呼喝声,熟悉亲近得暖心到落泪。错落的一户户庄稼院,高高低低的屋上一柱温软的烟慢吞吞懒洋洋吐出、飘散。全村的炊烟都升上半空又悠悠着飘落汇集到南梁老坑子的低洼处。或浓或淡地聚拢着,若有若无地缥缈着,翻来滚去地荡漾着。
炊烟里总会包裹着童年:晨光里的书声,夕阳中的牵牛,柳林丛的嘻笑,月光下的顽劣。还有许多老老小小慈祥可爱的面庞。河坝对岸的炊烟是从记忆中的故乡穿越了时间穿透了空间飘到了我寄居的地方?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似梦似幻,情不自抑,思念绵绵。直想纵身那炊烟中飘回到小时候,飘回到故乡,重回天真无邪,重回无忧无虑。时光是不能穿越了,老家年年都有回,但真的没关注到炊烟——每次都那么匆匆忙忙。
两年前回老家,见到了光夫。他脏兮兮的衣,背略驼;脸色已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作灰黄色,周围都是红肿。那手“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若不是他喊了我的名字并说了自己是谁,我真的没法子将这个形象与我记忆中的光夫建立起哪怕一丝丝的联系:那时,他圆圆的头。红扑扑的脸蛋。乌黑发亮的眼睛,笑时会变成两弯新月。个子不高,却很敦实,胳膊和腿像结实的小树干。他喜欢穿外套不扣扣子,说:这样会更显得威风。
一起走了有十几分钟,听他聊日子:盖了大大的新房,儿子订了亲事,年年出外打工不少赚钱。总之,得意的样子。可是,我总是别扭:那一身的脏兮和一脸的灿烂。“老黑死了,在外地打工,掉到一个大水坑里溺死了。有十年了。”老黑是我小学的同学也是我本家一叔叔,印像里特别淘气。于是又一起感喟人生的无常。当我心里还沉郁得不行时。光夫已经开始兴高兴烈地说起另一个玩伴儿老扁了。彼时,突然就觉得光夫像小时候,还那么简单率真,不囿于成熟稳重,不沉溺于沉重和痛苦,跳脱而快乐。
我们都活在同样的时光里,生活有差别:老黑悲惨地早夭,我痛苦的求索,光夫简单却快活。可是,我们真得有差别么?那炊烟生于不同的屋顶,最终汇集在一起,还分得清哪条哪缕哪团哪块是哪家屋顶的炊烟呢?我们分不清炊烟,上帝也分不清谁是光夫?老黑?老扁和我?是的,穿得干净如我,穿得邋遢如光夫,苟活如我,早夭如老黑,凡人皆尘,有的飘扬,有的落地,有的入土,而已。
于一尘中陈众生。又见炊烟,那丝丝缕缕,让人心动的岂止是画面。炊烟中的往事,使我心生出无奈的敬畏和勉强的满足。我感谢上苍,允我活过四十几年的岁月,让我经历种种:无心与有心、暖心与忧心、开心与伤心、会心与惊心,生老病、贪嗔痴,平平淡淡、波折起伏……多彩多姿,或丰满无憾。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我不知不觉沉醉在远处的炊烟里,跟光夫、老黑、老扁一起。
在忙乱的生活里停一停、静一静,感受身旁的哪怕一花一叶,勾引内心深处流年反刍,该是一种享受。但,很快,天色暗了,炊烟不见了。
此时是晚上10:58分。桌上杯子里冒着水气儿,电脑里放着吉他弹奏的kiss the rain。起身,挠头,伸懒腰,抓起烟点着:又见炊烟?呵呵。慵懒、惬意的生活?呵呵。感谢文字,它竟是如此有用的东西,能使我将一时静谧所享,一种心情变幻,一次人生沉淀,与你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