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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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人世已满六年了。这六年里,男人结了婚又离了婚,她的儿子也便添了妹妹和弟弟。

当年,她与男人是同校不同班的初中同学,她是校花,男人是校书记的儿子。男人年少早熟,一眼就瞄上了她,于是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终于俘获了美人心。

婚后的生活很是美满。男人虽是富家子弟,但却重情重义,小两口过得是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不久便添一男丁。小男孩的到来,更让这个本就爱意浓重的家欢喜了好一阵子。

小男孩逐渐长大,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再到奔跑上学,她已经忘记了养儿的艰辛与寂寞,看到穿着花裙子、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的心又开始活动起来。她想要个女儿!

都说她是幸福的,老天也特别眷顾她,在男孩上五年级的时候,她怀孕了,而且怀的是女娃。一家人乐坏了,好长时间都笑得合不拢嘴。

北方农村的习俗,坐月子要母亲侍侯。她的母亲虽说离她只有十几里远,但她的父亲多年瘫痪在床,所以母亲并不能离家去照顾她。

婆婆又得了脑梗,生活尚不能自理。男人每天还要上班,即便闲职在家,她也压根儿没想过让男人侍候,而蜜罐里长大的男人事实上也根本侍候不来。

嫁出去的姑娘又不能在娘家生孩子,所以她决定在娘家的村子里租间房子坐月子,这样母亲就可以既照顾父亲,又侍候她坐月子了。

房子很快找下了,一间黑乎乎的旧屋,院子里杂草丛生,但因为与娘家只隔着一条小巷,母亲来回方便,她便住下了。

在欣喜和焦虑中孩子降生了,果真是个小棉袄。母亲每日里过来给她把饭做好,把孩子的尿布洗干净,然后就走了,很少坐下来陪她。她也理解,家里还有个瘫着的老爹,还有个上学的侄女。哥哥车祸早逝,嫂嫂离家,小侄女便只能跟着爷爷奶奶。

理解是理解,可这月子里无人陪伴,终归是有点儿心情不畅。男人隔几天来一趟,也只是送点儿吃的,看看孩子,坐一会儿也便走了。一个月的时间,陪伴她的只有对这个世界茫然不知的小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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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那天,婆家大摆宴席,终于是儿女双全了,随礼的人很多,男人高兴地喝醉了。刚出月子的人还不能早早做事,否则会落下毛病。于是她在那间小黑屋里又住了一个月。

回家后的日子很是滋润,虽说一人抚育孩子极为辛苦,但起码男人天天在,有了说话的伴儿。就这样又过了二十来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做梦也没想到灾难会突然降临。一天下午,她刚给孩子喂完奶,便感觉腹痛,于是匆忙放下孩子,赶紧到厕所大便。大便的时间有点儿长,至少二十分钟。

当她回到卧室,发现孩子的小被子盖住了孩子的脸,她轻轻地往下一拉,却看到孩子黑紫的脸和唇。她吓了一跳,赶紧抱起孩子,却发觉孩子的呼吸声似乎听不到了。她惊慌地给男人打电话,男人的电话却打不通。她又求助于同院一亲友,亲友发动车子,把她和孩子急速地送到了医院。

医生接过孩子,把手指伸在鼻翼下试了试,然后摇了摇头。她失控地抓住医生不放,让他一定要救教孩子。医生无奈地挣脱了。她顿时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孩子,眼神无助而凄凉,泪水一行一行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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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拉起了她,她呆滞地抱着孩子上车、下车、进家。亲友给男人打通了电话,男人狂奔回了家。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她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便哭得人肝肠寸断。

从此后,男人和大姑子轮流陪着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时间在流逝,她渐渐地不再哭了,只是常常问男人一些奇怪的问题:“人要是不正常死亡,死后能不能进祖坟?”“人死了,是不是真能团聚?”男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说:“别老想这些。”

有一天,她突然对男人说:“好久了没有逛街,我想出去买点儿衣服。”男人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走出来了。于是,男人高兴地陪着她转了大商场,又逛了小门市。可女人没有给自己添置衣物,倒是给男人从头到脚换了个新,而且买了不只一身。

粗心的男人啊,只是尽情地享受着女人的爱意,却浑然不觉不幸已悄然来临。几天之后,男人出去参加亲友的婚宴,快开饭的时候才走,回来后却不见了女人的踪影。

男人慌了神,发动人马到处找寻,有人说后坡上有个女人在一边扒土一边哭。男人一听坏了,那是埋夭折小孩的地方,他的女儿就葬在那里。他带着几个人立马冲到后坡,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女人,她正用手使劲地扒土,边扒边哭:“闺女,妈来陪你了。”

男人走到跟前,女人的手指已经扒出了血。男人往起拉,却拉不动;央求回,也不管用。男人发狠地朝女人身上踢了一脚,女人却就势倒下,脸上一片黑紫,口中泛起白沫。同行的人说不对,是不是喝药了?于是,男人背起女人就去了医院,只是女人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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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男人才开始绝望地号哭。回到家里,仔细地搜寻,从床底下找到了空着的剧毒农药瓶。男人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却不知倘若一个人打定了死的主意,是根本防备不了的。

她就这样走了,丢下了年少聪明的儿子,丢下了瘫患在床的父亲和苦命一生的母亲。她只愿做一个只有八十天生命的孩子的母亲,却不愿做那个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的母亲。生与死的天平在她心里过早地倾斜了。

熟识的不熟识的都在为她嗟叹,没有人能够想得通她的做法。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一篇关于产后抑郁的文章,我才确信她是死于抑郁症。

抑郁像一个魔鬼一样吞噬着她的心灵,或许在那些难熬的夜晚里,她的女儿曾与她相聚。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大意杀害了孩子,她不敢面对男人,更无法原谅自己。自责与思念不住地折磨着她,她走不出自己为自己设定的圈子,于是,饮一瓶剧毒农药,让自己魂飞魄散。

我与她曾经同住一个院子,常常见她在水池边择菜洗菜。她中等个子,苗条身段,见人总是微笑,很淑女。我与她年龄相仿,便时常站在一起唠唠家常。

这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居然又想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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