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忍住你的痛苦,不发一言,穿过这座城市
——海子《太阳和野花》
我下火车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车站的人流量很大,来来往往的脚步拖着各式各样行李箱的滚轮,嘈杂而安静地穿插着。倒也不是拥挤,只不过那些脚步和滚轮都过于匆匆了,仿佛再慢一秒,就有什么要错过的东西一样。我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达成了这种共识,以至于让呆立在人群中的我收获了无数目光和无数句“借过”,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没做好充足准备的外地人,也许我再呆在这一分钟,就会有工作人员礼貌地来到我跟前:“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吗?”
我确实只想站在这里发一会儿呆。准确来说,我是个外地人,但我绝对比那些不常出门的本地人更了解这个火车站的构造,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这座城市的各个知名景点、小吃店和性价比最高的那家旅馆。
六年了。
但我此时还不太想开始这次“旅行”,我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清醒一下,至少弄明白我一会走出车站后,应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直接去旅馆吗?那将意味着我一个下午都不会再出门。还是先吃碗面慰问一下饥肠辘辘的自己?那吃完面又要去干什么?我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旅行者,旅行者标配的好奇心、轻松和旅伴,我一无所有。
这样的旅行,成了我折磨自己的一种方式,而且我愿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就如同亲手栽培一朵罂粟花。
但我也十分肯定地告诉自己: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座城市。
像思念、伤感或是执念之类的东西,是没有尽头的,要想终结它,或者在形式上结束它,就必须提前下定一个决心,最好再有个缓冲的余地。
这次,也许就是我给自己留下的,一个缓冲的余地。
雨下得很大。整个视野像是一幅被淋湿了的油画,有些晕开了的。模糊的色彩仿佛被一层毛玻璃阻隔似的,让人觉得有些遥远。十二月已经入冬了,天黑的早,再加上那索索的冻雨,愈发显得暗些。近旁的树乌漆漆地绿,房屋和行人都被那淡薄的蒸汽隐去了,只有路灯罩下来一束清冷的光,格外逼人的双眼,雨丝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匆忙拍了几张街景,狼狈地逃向旅馆去。我身后一只大鸟冷不丁跃上树梢,扑棱棱地飞走了。
这样的夜长得难以入眠,雨仍然自顾自地下着,只不过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了。
这样的夜长得难以入眠,这样的日子却过得很快。雨仍旧不停,仿佛和三天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雨还是雨,孤独还是孤独,而我就要走了。
我查看了手机,明天早上七点半的车次,想到自己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城市了,不禁有些酸楚。
朋友圈里照例多了三条动态——每天的街景,雷同的雨,证明我在这里——一个可怜的、不被理解和关注的证明。
“叮”,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
我几乎是颤抖着拿起手机。
——“你来s城玩了?”
——“嗯。”
——“我想见你,明天有事吗?”
——“可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我机械地打着字,突然有种弥漫了整个世界的悲伤,夹杂着疼痛、甜蜜、希望和窒息感,像是毒液一样浸透了我的每一个毛孔。
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我终于删掉了自己打出的那行字“没关系的,我可以晚些走,反正我已经等了六年了。”
“叮”,手机又响起来。意料之中的——
“哦,那打扰了,以后有机会见。”
“晚安。”
我扔掉手机,把自己埋在冰冷的夜色里。
不会有机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