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小大人儿
我跟林姚已经多年未见了,没想到会收到她婚礼的请柬。我甚至都不知道林姚毕业后也来了北京。
婚礼的现场相当气派,大厅的四角和中央分别有五台航拍在头顶嗡嗡作响,看得出是很刻意地在烧钱。林姚是个漂亮的姑娘,我早知道她会嫁得很好。但没想到她的老毛病依然没改,也许这样气派的婚礼也没能令她满意。
因为,她逃婚了。
头顶的航拍好像突然就不那么吵人了,因为此刻全场来宾的纷纷议论已经快要把整个宴会厅给炸开了。这种高度唤醒情绪的环境也将我的记忆炸回到了学生时代。
一、
“没抽寝室的同学请尽快到这边抽签啊!打开纸条,正面只写着数字的就是你的楼号,背面是楼层和房间号。对分寝有问题的同学可以到学工部咨询哈!”
我忐忑地眯着眼睛打开手中被折成四折的纸签。隐约看到了一个6字之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六号楼是四人寝,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因为,六人寝室虽然是新盖的楼,但面积却没有四人寝室宽敞,而且住宿费也比四人寝室高出了1000多块。这样算下来四人寝室可以说是校内住宿的性价比天花板了。
我拉着死沉死沉的行李,看着向往已久的大学的蓝天和就在不远处的6号楼,脚步由沉到轻,由慢变快。
突然,我一个急刹,行李全倒了。
6号楼门口的台阶前躺着一个女生,眼泪汪汪的在地上打滚。她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帮我扶起行李,示意给我让路。可我上了台阶回头一看,她竟然又躺在地上了。
“同学,你需要帮忙吗?”我把行李放在了不挡路的位置准备扶起眼前的女生。
“帮忙?你也是6号楼的吗?”那女生没把手伸给我,而是用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仿佛我不是想帮她,而是想拐她。
“嗯,你也是呀!那我们就是邻居啦!你有什么困难起来说,要是有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我再次把手伸到她的面前。她迟疑了一下才拉住我的手,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说:“那个,你好,我叫林姚,你可以跟我换寝吗?”
“没问题!”我心想反正6号楼整栋都是四人寝,换到哪里都一样。我爸曾说大学室友要深交,这些人很可能是你一辈子的朋友和人脉。万一我新寝室的室友才是我命中注定的朋友呢。
“同学,你也太爽快了吧!不行不行,我不能欺负老实人。我其实不是6号楼的,我刚才找学工部换寝被他们拒绝了。我不跟你换了,我要退学!”说着,林姚转身就跑。
“诶!你等等我!”我匆匆地把行李寄存在了楼管处,赶紧去追林姚。
林姚速度之快,我一回头她就没了踪影。但我猜她要退学的话一定是往注册楼跑了。
我从小就没有运动细胞,对新校园也不很熟悉,跌跌撞撞了大半天才终于找到了注册楼。当我找到林姚的时候她已经在退学申请书上写好了自己的艺术体签名。
“你……你还真要退学啊?”林姚把手中的退学申请书卷成圆筒状,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的手掌心,等待老师盖上校印。
“对啊,我最怕经营多人关系了,四人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让我去六人寝跟五个人一起相处还不如让我复读!”
我脑子一抽咬了咬牙,一把抓过林姚的申请书来撕得粉碎。
“你干嘛!”林姚吓得往后退了退。
“我的寝室让给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怎么能说退就退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好热好热。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知道自己在做逞强的事情,所以当下就开始后悔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几号楼的呀?”我见林姚犹犹豫豫的,赶紧又说了一句。林姚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有些皱巴的纸签,她翻到写有房间号的那一面发现我们俩的房间号竟是一模一样的。
我和林姚都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啊啊直叫,竟然有如此有趣的缘分。我把自己的签递给了林姚,约定好,虽然不住在一栋楼,但从此以后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了。
“谢谢你,其实我是9号楼的。”林姚的眼睛有些湿润,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可是当我看到林姚签上的号码时,我顿时又叫了起来。而且比刚才声音更大,更兴奋了。我抓住林姚的手说:“我们本来就是室友啊喂!”
林姚赶紧抢过签使劲儿地看了看。
“我去!我是猪吧我,这也能给我看反?!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好啊,我的室友!我太高兴了!”傍晚已经来临,我和林姚在注册大楼门下的灯光中牵着两只手疯狂地转圈儿蹦跶。
我隐约听到楼上有个女老师嚷嚷道:“刚才要退学的学生是不是精神病!人呢!我请个校印我容易么我!!!”
二、
跟林姚做了室友我才知道,这丫是个学霸,以年级第二考进了我们系。她不想跟五个室友一起相处是因为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看书上。
我虽然不是学渣,但也不像林姚那样对学业有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可是自从跟林姚成了最好的朋友之后,大一那年我70%的业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
图书馆是我家,其中的一个家。
剩下的30%则贡献给了我们学校的废弃电影院。听说学校新的大影院是前年建成的,而新大影院项目建成以后,以前的老影院却一直没有动工拆除。
经过几年的荒废,加上老影院的位置本就偏僻,便更加没人踏足了。老影院的大门锁得松松垮垮的,我和林姚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很轻松地便溜了进去。
影院虽然荒废了,但设备都还算完好,还有很多老电影的资源。除了座椅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之外,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喜欢。
我和林姚索性不坐座椅,而是贴着墙面练习站姿。就那样站着,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的电影。
我喜欢看电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人类,我对此相当好奇。电影里常常会把本没人注意到的那些细微的情绪或人性的某一方面放得很大。
现实中很多这些情绪并没有机会释放,只能压抑,而电影却可以揭露它们。但它又会留下遐想的空间,供你灵活琢磨。
就像是一个在海边晒太阳的花美男,他平时西装革履捂得严严实实,在这里你就可以看到他穿沙滩短裤的样子,但还好不是内裤。
林姚喜欢电影的原因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是大一下学期的一次毕业欢送会。我们年级被分到了一个舞蹈节目,《破茧成蝶》。林姚是绝对的美女,是清纯干净的那种类型。毋庸置疑,她被选中了。
要考试,林姚跃跃欲试。辩论赛,林姚摩拳擦掌。可要上台跳舞,林姚怂了,而且是怂上加怂。
我陪林姚去找辅导员求情,辅导员拍着桌子告诉林姚必须上台。林姚垂头丧气,没了办法。
临近演出,排练愈发频繁,总是耽误上课时间。林姚开始缺席排练,节目负责人找不到林姚就开始频频对我进行夺命骚扰。我没有办法,只好去图书馆找她,把她绑回去排练。不知何时我竟成了如此敬业的“经纪人”。
可是演出当天我这个经纪人还是翻车了,图书馆、教学楼、寝室阳台,还有上述几个地点的每个洗手间我都找过了,通通不见林姚的身影。
演出开始了,辅导员对着我和他的手机咆哮着,因为我们都没能替他找到林姚。
眼看下一个节目就是《破茧成蝶》了,我知道无论如何都已经来不及了,这个舞蹈注定要有一个位置被放空。我在幕侧看着其他舞蹈演员们都在极力地填补林姚缺席的空位。
在我看来,无论怎么填补它还是那样的明显,可是台下一排排座椅中不明真相的观众却对此一无所知。随着音乐和舞蹈点燃现场气氛,更是教他们响起了一阵阵的掌声。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间废弃电影院,我几乎是飞到电影院的。一进门,我便看到林姚正站在墙边,直直地挺着腰身。我放慢脚步缓了缓气,轻轻地站在了她的身边。
“演出现在已经结束了,以观众的角度来说……很顺利。”我没有看林姚,而是看着远方屏幕中的电影《海上钢琴师》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电影吗?”林姚也看着大屏幕,我猜。
“这世界上的恶意很多,但我从没怪过这个世界。有些人可以承受更多的恶意,所以他们越来越强大,也敢于探索。而我没有能力,我只能怪自己。我懦弱、胆小、不敢踏足更多元的环境和很多复杂的人心。所以我畏缩,缩在自己擅长的事物里,越来越弱小。电影是逃避这些最好的办法,它不需要我以自己为主角去亲身涉及什么。而是直接搬给我一个2小时的奇趣时光,让我在两个小时中可以暂时离开原来的地方。”
“你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但你不能一辈子都逃。”我的后半句话被电影中Virginia号爆炸的声效所掩盖,我不知道林姚有没有听到。
但我没有重复第二遍,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和林姚之间有了一些隔阂,一层很薄却难以戳破的东西挡在了我们之间。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意识到身边的人过于自私而产生的感受。我注意到,林姚从没想过自己在逃避她所谓的“恶意”的同时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少恶意。
三、
大学不谈恋爱就是耍流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耍流氓,那么,晚耍不如早耍。
于是,大二我就谈恋爱了。
我和孝丰是那种很平常的,从学长和学妹变成了男票和女票感情。可是林姚一直和孝丰不怎么对付,总想劝我“撕票”。但我是如此的重色轻友,绝对不会采纳她的任何意见。
于是,为了调和好林姚和孝丰之间的关系,我尽量避免他们俩同时出现,因为他们只要一见面就会吵得昏天暗地。
为此,我逐渐成为了一个胖女票。因为我见孝丰的时候就不能见林姚,陪林姚吃饭就不能陪孝丰吃饭。于是我开启了一日5餐的超级模式,陪林姚一顿、迅速消化,再陪孝丰一顿。
因为如此锻炼有素,我还参加了学校举办的大胃王比赛,毫无悬念地斩获了全校女子组第一名的好成绩。
可是,吃货早晚要被老天爷嫉妒的。大四下学期实习前,我得了慢性食管炎、胃溃疡。最苦逼的是,一天早上,我整个腹部绞劲儿的痛。急性肠炎爆发了,我只好住院。
而林姚和孝丰这次却搓不开了,因为他们都想照顾我。说来讽刺,当我真的因为调节这二老的关系而长期饮食不规律终于得上肠胃病的时候,他俩却和解了。
他俩每天配合相得当默契,照顾我的同时还不忘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地说一段双口相声。就当我欣慰地露出老妈妈的笑容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病情逐渐好转,在林姚和孝丰默契的配合下我连做梦都是甜甜的。就当我舔着嘴巴从和梁朝伟一起并肩出警作战的美梦中睁开眼睛时,我看见林姚趴在我的腿上睡着了,我只好忍住尿意,一动都没敢动。
可就在这时,我看到孝丰微笑着缓缓哈腰,温柔地摸了摸林姚的头发,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瞪大的眼睛正对上起身后孝丰惊讶的目光。很快,孝丰的目光从惊讶变成了歉疚。
孝丰对我说,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林姚,他每天都抢着来照顾我都是因为想见林姚,林姚跟我很不一样,他更爱林姚,而林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没有掉眼泪,也尽量让自己平静,只感觉肠胃里一阵阵新一轮的绞痛向我袭来,好像住院这几天所有的治疗也都是假的。我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滚”字,丢给孝丰。他识相地走了,而我的腿至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孝丰对林姚表白了,知道林姚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我也知道林姚不是故意的,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不知道今后要怎么跟林姚相处,我猜林姚也是吧。
其实我很期待能和林姚把事情说开,但连续几周她都没有再回寝室,也没有跟我联系,我打出的电话也全部被她拒接,微信更是没有回复。
直到学校的实习名额下来了,因为肠胃炎的关系我不出所料地落了榜,可林姚的名字却明晃晃地被贴在了墙上。
这是一次全校性考核的实习机会,是行业内的龙头公司,而且有被留用的可能。我本来不想报名参加考核的,但当时林姚死命劝我,还说如果我不报考,她也要放弃,我只好同意报考。林姚还激励我说,如果我考上了,我们就一起进公司。如果我考不上,即便她考上了也要陪我一起另寻他路。
现在她的话应验了,她会去实习吗?我没了把握。
我想的没错,第二天我去上课回来,林姚的行李就已经般空了。我本以为我们已是知己,我知道逃避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但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也是如此。
林姚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对她的信任和信心,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那样一走了之,
我没有再找林姚,我越发害怕她这种惯性的逃避,让我感觉自己明明离她很近,但也永远被她隔绝在她的恐惧之外。
四、
新郎急得要命,婚礼现场越来越吵。
我早就没有了林姚的号码,只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什么也做不了。我本以为这次她会邀请我来参加她的婚礼,说明她已经肯面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和回不到的过去。但事情就是这样,总有些人会辜负你的期待。我再也无法忍受宴会厅中的嘈杂,我准备去下洗手间就离开。
这个酒店连洗手间都是如此的华丽,我锁上门一低头,看到隔间的挡板下方从隔壁的洗手间里露出了白色的纱料裙摆。
我反应了几秒,赶紧提上裤子跳了出去,用力敲着隔壁洗手间的门。
“林姚,是你吗?”我很用力地敲门,心里盘算着如果里面出来一个上厕所上到一半的愤怒的伴娘来掐住我的脖子该怎么办。
我敲了一会,发现门锁处的红色慢慢转动变成了绿色。门从里面被轻轻地拽开了。
睡眼蓬松的林姚穿着婚纱坐在马桶盖子上揉着眼睛,她张了张嘴说:“嗯?几点了?”她从前的清纯被如今的成熟掩住了几分,也更加好看了几分。
随后,林姚认出了我。她想站起来,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显然她的腿已经麻了。
我扶着林姚慢慢地活动着双腿,从洗手间中出来。经过我的反复强调,她才意识到今天就是她结婚的日子,而不是婚礼前一天的彩排。
林姚说,刚刚她是因为昨天准备各种流程和物品实在太累了,才在洗手间中睡着了。
我告诉她要做好心里准备,因为现场的所有人包括她的新郎都以为她已经逃婚了。
林姚笑了笑说:“几年间我经历了很多,我失去了父母,来到了陌生的城市,还遇见了自己爱的人。我想我人生中唯一缺少的就是你这个一直以来的知己。朋友,请你给把我交到新郎的手上吧。”林姚的腿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挺了挺脊背微笑着对我说。
林姚抓住我的手,让我的手端着她的手,我们肩并着肩。我还没从她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她便伸手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看到一旁的乐队匆匆地奏起旋律,来宾也依次慌慌张张地回席入座。
就在我们走在这条长长的红毯的过程中,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想起了那次毕业欢送会,林姚缺席了《破茧成蝶》的舞蹈,可台下所有的观众都不明真相,还传来阵阵掌声,以为那是一次完美的演出。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林姚刚刚逃婚了,不明真相的观众,都以为这是一次有瑕疵的婚礼。
但他们不知道,林姚只是昨天为了筹备这次重要的婚礼而累到摊睡在洗手间。今后,这将成为这场婚礼别具一格的色彩。
我还想起了那间废弃的电影院,那里四下黑暗的坐席最最适合隐藏自我的寂寞与恐惧。而这里灯火通明,场面异常,林姚正抬头挺胸,走向眼前怀揣着戒指的新郎。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也许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也许是很高兴逃避早已不再是林姚的习惯。
也许是这一切欣然地洗刷了我所有的责怪。